88、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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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陆也有些许惊讶，这内门弟子不是别人，竟正是门内消失了近半年的封怜……

灵沂宗每隔数年便会派内门弟子下山游历，但只要入了内门，受到的管制便会愈发严厉，若是没有掌门手印，但凡弟子出入山门，皆是需要做好报备的，且唯有在获批之后方能被放行。可据任陆所知，封怜此番出山，并未得到过任何许可，同样也没有做过报备，他这样，算是犯禁了……

封怜却好像混不在意自己即将要受的处罚，快走了几步站到任陆面前，先行了个弟子礼，方道：“大师兄，今日不是刚好到了半年之期，为何落月台前聚集了那么多人？”

他游历半年直至今日方归，谁知一入内门却发现弟子都莫名不见了人，最后到了落月台看到人满为患，反倒是实实在在地吓了他一跳……

任陆打量过封怜，见他并未有任何受伤的迹象，暂且将待处置的事先放下，回道：“三日前篱落师妹飞剑传信回来，说是正在往宗门赶，师父知道后便说要让整个内门弟子看看阿一同篱落师妹的风采，将她们作为学习的榜样，这才召集了所有的内门弟子等在落月台前。”

任陆说着，不由得轻笑了起来，他想起师父对阿一莫名的看好，心上对阿一的那点杞人忧天便淡了下去。

可他尚未把先前提起的心放平稳，却见封怜脸色一白，绕过他便要上落月台。

任陆看出他的不对，抬手将他拦住，未及问询便听他喃喃道：“不可以……”

任陆微皱了眉头，问道：“何事不可？”

封怜听到他问，半晌才醒过神来，苍白的嘴唇轻轻开合，吐出的字眼却让任陆如遭雷击。

他道：“师兄，阿一，阿一她身陨了！”

似乎怕大师兄不信他，封怜又补道：“是我亲眼所见。”

“你说，什么……”

像是四周都蓦地安静下来，连落月台前的吵嚷都钻不进耳里，任陆木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听不出自己语气里夹杂的是什么情绪，却是先一步猛然发觉心跳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封怜微低了头，却还是硬着头皮道：“师兄，快请掌门将弟子们遣散吧，这场赌约已经没有意义了。”

封怜，便是当日在山下打出那枚信号符的弟子，他亲眼见到阿一被那雷劫连抽了两道鞭子，羸弱的身子如同一片破布从半空飘落下来，而他自始至终都只是无能为力，甚至在事后连同门的尸首都不曾寻到……

这对于一个常年只待在山上修炼心思单纯到极点的修士而言，未免冲击太大，说出这话时，封怜心上蓦地一沉，好像是悬在他心上数月的一把刀终于落了下来。

他一直不敢飞剑传信回来，更不敢直接回宗门将此事告诉掌门和希师叔，便只能继续四处游历，直到蓦地意识到阿一的赌约到了，而他也终于到了面对这现实的时候。

阿一注定回不来，那他作为唯一的见证者，总该代替她告诉所有人——她输了赌约，却并不是因为她的退缩。

封怜逃避了这数月，先前入山时分明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为何如今将话说出口后，自己却反倒更觉压抑了？

封怜满心的茫然，不曾注意到大师兄的脚步几不可察地一晃。

任陆那一晃其实并不是太严重，被他轻轻往后错一步就差不多稳住了，可还没完全站稳，他便又是一晃，这一回，任陆一直退出去四五步才堪堪站稳。

他想像往常被师弟师妹们问及修炼的技巧时那样风轻云淡地笑一声，可他却笑不出了，心上像是蒙了层白翳，他看不透自己到底想做什么，有一瞬他甚至有股冲动，冲动着上前几步抓住封怜的肩膀怒吼几声，让他把话说清楚，但他稳住刚刚退出的那几步却好像已经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这是第一回，他真切地尝到了身上那份被他遮掩得连自己都骗过的深刻疲惫。

身后的落月台下突然传来一片喝彩欢呼，惊了任陆一把，将他从出神中拉了回来。

任陆略显迟钝地回过头去看，便见一道飞剑刚好稳稳地落在了落月台上，一道高挑的身影从那飞剑上落了地，躬身对台上的师父行了个女修的弟子礼。

那弟子礼行得很是端正，挑不出半点毛病。

半年前，阿一出山时还刚问过他女修的弟子礼到底该怎么行，她对那些礼数从来都是爱答不理，懒散的样子同她扎在修炼上的心判若两人，估计游历在外时她也从不会多加练习，哪怕多给她数年时间，那弟子礼她还是会行不端整。

阿一不会弟子礼，也没有台上人那么高的个子……

台上的不是阿一——

是篱落回来了。

篱落同封怜前后脚赶回，进了内门后远远便见落月台下站满了弟子，箫起第一个发现她，在台上不便挥手，但他们师兄妹相处的久，相互之间满是默契，篱落远远的见了师兄的神色，便清楚了事情的大概。

她带着一身的风尘仆仆从佩剑上跳下，站在台上时却不见她现出任何疲态，同莫温行过礼后，又同箫起见了礼，而后环顾四周，却不见其他人。

封怜师兄呢？

阿一还没回来？

希师叔也不在……

可她没有立场多问，亦不便太过张扬，遂在行过礼之后便退到了一边。

莫温方才刚接到水希的风信，知晓师弟今日是赶不回来了，尚未来得及叹气，却在见到篱落的第一眼便转而有些喜出望外了。

以他的修为，自然一眼便看出篱落这一趟赌约是不虚此行——原本预计在这两年里会降下的天劫，竟然提前被篱落这孩子独自熬了过去！

果然是他看好的苗子……

莫温收敛心神，看了看时辰，终于慢慢起了身。

底下一众弟子一见掌门站了起来，再多的悄悄话也不敢说出口了，因着篱落回来而躁动不止的人群霎时安静下来。

莫温轻咳一声，端着掌门的架子开了口：“今日将你们聚在一处，实则便是为了半年前你们中的两名弟子当着我同你们希师叔的面立了妖猎赌约，半年为期，方才回来的你们的篱落师姐，需要猎回一名至少三百年修为的妖族，而另一位，去年宗门大选的头魁，阿一，则需猎回一名至少八十年修为的妖族……”

莫温这话音未落，台下便是一片哗然，一众弟子绷不住心中的震惊，连队形都有些不能保持了，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他们灵沂宗里，除去屈指可数的数名亲传弟子，如今的内门弟子里却依旧是无一人修炼到一阶，宗门内说什么攸绫成红便能获得拜入掌门同长老门下的资格，但想要正式地成为亲传弟子，按这数千年来长老们收徒的习惯，没到一阶的修士他们十之八九都是不要的。

篱落师姐虽说已经在内门修炼了那么多年，但到底是尚未到一阶，那样的修为去捕猎一名至少三百年修为的妖族，难度可想而知……

而那阿一也一样，甚至更为大胆，她才修炼多少年？方才是有人说她到如今只修炼了十五年吧，她能有多少修为，她又怎么敢？急着送命不成？

篱落同阿一，两人一样的敢想敢做，但这时一众弟子对这两人的态度却是截然不同。

——篱落师姐，他们已经看到她回来了，这说明什么？师姐一定是把事办成了，才能像如今那么气定神闲地站在台上。

而阿一呢？她至今都尚未回来。一想到她那赌约的难度，众人对她便更是不看好，心里下意识的便想着那三寸丁必定是完不成赌约不敢回来了。

所谓胜者为王败者寇，众人一旦认定篱落已经赢了，心中对她的追捧便不可遏制，一时间怎么夸赞篱落师姐的都有，而阿一难免便被看成了个不自量力的失败者，更是一个不敢面对失败的落魄胆小鬼。

任陆已经听到几个弟子在出声嘲笑阿一了，他的脸色愈发的白下去，终于在又一次听到一句毫不留情的嘲讽之后，他失了理智一般，身形一闪便到了那名说笑的弟子面前，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怒声道：“闭嘴！”这声斥罢，任陆身上的威压蓦地毫无保留地放开，左手上也已经有了起势。

那名弟子唤作齐刚，站在孙先生门下的队伍里，方才笑得太开心嘛，也是有原因的，毕竟他算是除了任陆之外同阿一渊源最深的一个内门弟子了——

当初带着跟班到外门偷偷摸摸开小灶同阿一抢地盘的是他，带头背后议论任陆的是非被阿一撞见险些掐起来的也是他，便是不久之前，不自觉地顶着恃强凌弱的气势带人同阿一大打出手并且嘲笑水希莫习是丑八怪的内门弟子还是他……

宋刚这个人嘛……本事没多少，平日里却总少不了不可一世，但嚣张归嚣张，这人又很懂得看时机，一旦到了长辈面前，他便总也是人五人六的模样，尤其他最擅长无事时便到孙先生面前大献殷勤——也不知孙闻那老古板的眼睛是真的老到不行了还是怎么，被宋刚这么一来二去的“孝敬”，竟当真将他当成了亲孙子看，带的内门弟子中也单对他格外好些。

半年前那一回水希没把握住分寸，帮着阿一让宋刚吃了个大亏，更是让他在一众跟班面前丢够了颜面，宋刚回去便央着孙先生替他讨个公道，可孙闻去了几趟千灯峰，却要回了“阿一是亲传弟子”的消息。

孙闻是个铁皮做的老古板，对宗门里的规矩认死理，觉得宋刚一介普通弟子率先挑衅亲传弟子，那便算是他失了分寸，理亏在他们，孙闻便劝他算了。

孙先生都不站在他这一边了，宋刚还有什么法子？只得点头作罢。

可这么一来，宋刚觉得自己吃了个哑巴亏，有气没处使，那气憋了半年，如今自然是只要听着阿一不好，心里便不知怎么舒坦，这一次嘲讽也是下了力气的。

但他刚笑阿一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却见大师兄赤着眼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一副要将他斩立决的架势，算是乐极生悲，脸上的嘻哈还没收住，便被任陆身上释放的威压逼得腿一软，挤在他眼角的那点泪花直接被吓得落了下来，模样滑稽狼狈得厉害。

即便如此，宋刚这时候却是不敢动弹更不敢叫唤，深怕大师兄再暴起一收手把他掐死或是一巴掌把他拍死了。

……

大师兄总是儒雅得很，举手投足间不落俗套，风度翩翩，最知礼数，一直都被一众内门弟子奉为学习的楷模，谁见过他如今这副样子？

更别提任陆无意间还放出了威压——他一个二阶修士的气势，可不是他们这些尚未渡过天劫的菜鸟承受得起的。一时间，原本围在宋刚身边的一群人不是摔到地上，便是被逼得生生退出了几丈远。

突然的变故太引人注目，莫温看清那骚动中心站着的便是刚被他差去给水希发风信的任陆时，似是想起什么，眉头骤然便蹙了起来，见形势不对，他刚要出手将宋刚救下，却听一道清脆的“师兄！”突然响在那骚动中心的上方，莫温抬头看去，等他看清后，心上便是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