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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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庇妖族？这罪名若是坐实了，那便说明阿一心性有失，不说还能不能继续待在云兮峰或是灵沂宗，便是她这条小命都可能不保——以修仙界那杀妖杀得歇斯底里的劲头，断然不会将一个站在妖族立场上也即是站在他们对立面的叛徒放虎归山。

不错，一旦坐实了罪名，那时候阿一的身份便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叛徒，人族的叛徒，修士的叛徒。阿一不知道从前有没有修士试着当过这个叛徒，但她绝对是不想当的。可如今篱落的说法是真的霸道，好像她不杀这鹰妖，她就是叛徒一样……

这么一想，阿一也皱了眉头，半晌，她看着篱落道：“你一向都是这么武断专横的吗？”

“……什么？”篱落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你一向是这么武断专横的吗？”阿一从善如流地又问了一遍。

这回篱落的确没听错，却是像方才的阿一那样有些不置信，脱口道：“你说什么！”

“我难道说错了？我不杀这妖族就是包庇妖族？这天下的修士有多少是刚学会收妖便下得了杀手的？杀了那妖族弄得满地都是血很好很令人心旷神怡吗？你把我当成什么？天生嗜血的怪物吗？你因为我这么一个决定就可以随口指责我包庇妖族，不是武断是什么？我都同你解释过我为什么将这妖族放出来了，你却置若罔闻，一心一意只想着收妖杀妖，不是专横又是什么？方才你说我幼稚，那你又如何？包庇妖族，这话的后果你想好了吗？那我是不是可以这么说，你如今迫不及待地污蔑我，其实就是因为我马上要成为希师叔的弟子，你觉得我抢了你的位置，怀恨在心，所以更加迫不及待地想要我身败名裂罢了……听我这么说你心里好受么？”

阿一很难得地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实在是心里郁闷得紧，却又不能动手，这时候看着面前篱落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方是心情大好，这才缓了口气，而后接着道：“你下不下得了杀手我管不着，如今我已经告诉你了，我会看好这妖族，你要还是不信……那就下山打过吧，不跟你在云兮峰上动手，免得脏了地方……”

“你！”篱落先被阿一的话噎了半天，最后又听她这一副无所谓的口吻，当即也气不顺，提着剑踏前一步，眼看便要动手。

“师妹！”箫起忙拦住，先一步回头对阿一道，“阿一，既然你这么说，这妖族还要你好生看着，莫要放出峰去，若是当真出了事……”

阿一其实也不想打起来，她法力本便不够用——如今又被禁足不让去千灯峰，沉洛也不知何时能回来，她已经打算亲自带雪童子去北地雪山，哪有多余的法力跟人家打过，只是这篱落太过得理不让，阿一实在无法了才说打一架，如今既然箫起出来做了和事佬，阿一对这位师兄印象也不错……

阿一点头接道：“师兄不必为难，若是当真出了事，我一人担。”阿一说着，回手便往身后挥了过去，一条捆妖索从她袖中猛地窜出，那树梢上看戏的妖族尚反应不及便被绑了个结实，摇晃两下摔下树来。

这一手利落得很，阿一是看在箫起出面调解的份上用行动告诉他们不必担心，让双方都能有个台阶下。却不想一回头又见篱落在一旁微皱着眉头一脸意味不明地看着她，此时见阿一看来，没等她开口，篱落直接回过了身道：“师兄，我们走吧。”

篱落这一番举动让阿一很是不解，但既然她愿意让步，阿一自然也不会再多说什么，目送着两人消失在峰下后，往那边树下被捆成个粽子的鹰妖看了一眼，而后回身进屋了。

这边箫起也奇怪篱落怎么突然就转了态度，走出云兮峰数里后，正斟酌着要开口，突听篱落问他：“师兄，你看方才那妖族的修为如何？”

箫起方才没有探视过，但他也跟着先生们下过几次山，见过不少妖族，对妖族的修为有些辨识，想了想道：“大抵二百多年的修为……”

这么一开口，箫起蓦地想起方才阿那利落的一手，不由有些发怔，半晌，他似还有些不置信，回头问篱落道：“方才……阿一便那么治住了那妖族？”

篱落的神色有些严肃，却还是点了头：“方才那一下，我才发现以我如今的修为竟然还是看不透她……”

篱落自入山之后最亲近的两位便是箫起和封怜，师兄妹三人相处很是和睦，篱落突破一阶自然是回山便告诉箫起了的，只是封怜不知为何，自从跟着大师兄离开之后便不曾回来过，是以到如今还不知道此事。

这时箫起听篱落这么说，更是讶异，脱口道：“阿一那孩子，我没记错的话，应该还只修炼了十五年吧？这就……这就？”

箫起因为太过震惊没把话说下去，篱落却又补了一句：“如今我在想，她是不是……也已经突破一阶了？”

她的表情这时候更肃穆了，箫起看着，最后只张了张嘴，却到底是没再同先前一样失态，只是心上久久不能平静。

——若真是如此，那希师叔当年到底是捡了个怎样惊才艳艳的天之骄子，篱落如今又到底是遇到了一个怎样出人意料的对手，甚至整个修仙界……在日后会变成一副什么样子？

箫起浑浑噩噩地回千灯峰复命，然后才想起若是掌门，必定已然看出了阿一的修为，他们若当真想知道，其实去问过掌门便是，但以自己如今的身份，问起这种事是不是还不够份？

箫起这边兀自犹豫了一路，结果微醒过神来一回头就见到篱落魂不守舍得同他如出一辙，顿时知道他这师妹也同自己想到了一处去……

这一下箫起更忐忑了，生怕篱落毫无顾忌，便在掌门面前又大不敬起来，尚来不及嘱咐几句，刚过半山腰没几步便遭遇了一名弟子，却不是别人，正是自己那半年里杳无音讯今日方归也不见招呼一声的师弟封怜……

封怜在任陆离开去了轮回峰后，也上了千灯峰领罚，在殿里见过白丝的传讯，下山时遇到箫起和篱落自然也没有这二人如今的讶异，只是语气颇为平静地打了声招呼。

箫起一时间竟有些一言难尽，他们三人之中，封怜的话本便少得可怜，这怎么出山一趟，更见寡言少语了呢？

“阿怜，你这是要去哪里？”

封怜脸上淡淡的：“私自出山，刚从掌门那领了罚，去冰岛两日。”

冰岛是灵沂宗与跹容派管辖下的五岛之一，处灵沂宗北面，恰恰与其上的极寒之地交界，终年由冰雪覆盖，寒气之重，凡人若是初初从尚算有四季可言的地界踏进去多半只有丧命的结局，即便是灵沂宗的外门弟子过去也多有冻伤，听说平日里也只是专修水术或是火术的亲传弟子才会想着涉足其上当做历练，如今封怜是违反门规私自出山不假，但哪怕他修炼日久，如今怎么也是尚未修至一阶，身子骨也依旧并不如何硬朗……

箫起想到此处，不由倒抽一口气，脱口便是：“怎么会被罚到那里……”

封怜接道：“掌门让我自己决定，冰岛离此处最近……师兄放心，我挨得住。”

当事人都这么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了，箫起还能再说什么？正想着自己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便听一边的篱落开了口：“师兄，我入一阶了。”这语气很平淡，无关炫耀，不过是对相近之人的一句交代。

封怜却丝毫不见讶异，只点过头道：“甚好。”便打算下山了。

箫起狂汗，他同封怜的性子当真像是两个极端，平日里他作为他们这一届的大师兄总要打理这打理那，本事虽及不上当年的任陆师兄，但这多年下来他处理起事务来也早已自成一套，最大的无奈便是他最后也养成了如今这副说得好听些是事无巨细事必躬亲，说得再直白就难免婆婆妈妈的性子，而少他几年入山的封怜遇事却愈发的清冷淡漠，他们两个活脱脱便是俗世老妈子和避世高人之间的落差。这一点，箫起平日没什么感觉，但每回同封怜在一处便有深刻的体会……

篱落却根本不会去想那么多，踏前一步挡住封怜的去路：“师兄，你此番出山似乎遭遇不同，是否知道些什么？”

无怪凡界总说女子的直觉最准，用来抓丈夫偷腥什么的都是大材小用——篱落今日不过是在落月台看到过封怜一眼，可偏偏看那一眼时，封怜正看着阿一，心中震惊之下情绪难免波动，脸上神色也与平时不同些，那不同其实只一瞬，但就是被篱落抓到了，方有此一问。

封怜这时才抬头看向篱落，也不觉得被冒犯了，师兄妹三人同处这百余年，彼此的性情其实都已然磨得很融洽了：“哪方面？”

篱落没有丝毫扭捏：“阿一。”

封怜更无拘束，连点犹豫也无便回道：“嗯，数月前她被两道雷劫击中，我原以为她已殒身，却不想还能再见到她。”封怜说着，不顾两人脸上现出的惊讶，自顾自下了台阶，下去十数级后想起什么，回身道，“此话还是莫要传与不相干之人。”说罢，还是那么一副淡漠的模样，上赶着似的领罚去了。

半晌，篱落仿若大梦初醒，回头问箫起：“师兄，为何会有两道雷劫？”她半月前初初经历过雷劫，是只有一道的。

篱落不解，问出了口，却忘了一点，她师兄自己连天劫都尚未见过，又怎么会知道答案？箫起果然答不出，两人入了千灯殿也心不在焉的。

有白丝在，千灯峰上什么事都逃不过莫温的耳目，自然也包括三人在天梯上的谈话，封怜能毫无顾忌地将阿一的事同篱落二人吐露其实也是莫温的授意——篱落需要一份解释同样也需要一个忠告，由封怜去给便是恰到好处。

如今第一步达到了，只要眼前这几个孩子能想通了去，过了这一关，天赋又明明白白地在那里，他们日后的修为自然都不必再过多担心，反而能更加踏踏实实稳扎稳打。

这自然是极可能实现的——

箫起多不过是因着篱落的关系对阿一多了些关注，同阿一其实并未有多少冲突，自然能放下得轻松些；

封怜那孩子是最直观接触到这一真相的旁观者，目睹阿一历劫之后又孤自在外游历了数月，莫温能感觉到他如今的心态很平和，距离渡劫的日子更近了；

最难熬的只剩下篱落，那孩子性子同阿一似的都有些要强，但看的出心性本便不坏，做事很有分寸，她若是能放下执念，不论是同阿一的对立，还是她在外游历的这半年独自渡劫，哪怕最后小希依旧不收她为亲传弟子，此一番经历对她修炼上的帮助都是不可估量的。

至于阿一……那孩子他如今当真觉得有些压不住，不说先前在落月台的大闹，单是她如今小小年纪便突破了一阶，这，还是等小希回来同他商量过再说吧。

莫温想得美好，但等篱落当真想通这一节已是过去了两日，更令人哭笑不得的就是，篱落甫一想通等也不等便上了云兮峰想要约阿一堂堂正正打过——阿一如今正在禁足，要打架不能在云兮峰上，势必便要下山，下山多半便又要有麻烦……

这一点上篱落也不是想为难阿一，所以是约！

先约着，等阿一被放出来了便立刻提上日程，这总可以了吧？

至于要等两年……两年就两年，她也不是等不得，山中两百年也快得一晃而过了，两年算什么？！

只是……莫温没料到篱落会去找阿一，也便无法加以阻拦，这其实无可厚非，可怜的是篱落没料到阿一到底是个多不安生的主，她站在云兮峰上，面对这空荡荡没点人气的山峰，一面想着希师叔这住处连点禁制都不下多少有些不安全，一面却在苦苦思索，阿一究竟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