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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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一这一番话倒是说得大气很多，方厦皱着的眉头慢慢松开，却还是没有立刻应下。

“阿一，你先进屋吧，我同方先生聊聊。”水希方才一直袖手旁观，到这时才出了声。

阿一没听到方厦答应，心里其实挺挫败的——说是为了雪童子也好，为了沉洛也好，或是为了她自己也好，她不想雪童子被不知哪冒出的人抓走，也不想沉洛因为她蒙羞，更不想再同当初一样，与所有相处过的人为敌，所以方才她站出来，压着自己心上难以遏制的羞耻感同方厦低头认错，虽说是第一回，但到底是诚恳的，只是效果好像并不如意……

“是。”阿一低低应了一声，同方厦行了个弟子礼，听话地进了屋。

这弟子礼倒是把水希看得一怔——他不知阿一何时习了那些礼仪，竟能行得这般规矩自如了……

“她若不来这一出，我还要以为这孩子就是个无法无天的了。”这边方厦看着阿一进屋关好了门，也放松下来，回身坐到石桌前同水希道。

水希收回视线：“阿一只是独自惯了，有时考虑不到太多，但若是同她说明道理，她总是透彻得很快。”

方厦听到这话，一言难尽地瞥了水希一眼，心道：当初也总是独来独往的你有资格说这句话吗？

但不可否认的是：“她是该好生教导一番，当日在落月台她纵妖行凶，这行径着实不该出自云兮峰。”

水希默了默，却罕见地没有点头：“但我听说，当日是那名弟子嘲讽在先，惹怒了阿陆，阿一来得晚，不知前因后果，只为了替阿陆出气才动的手，本意是好的，期间也并未当真伤到那名弟子。”

方厦有些不可思议：“你这是偏袒她！”但其实他也只是听说了个大概，此时见水希无动于衷，不由问道，“你听谁说的？”

水希淡淡回道：“封怜。”

“封怜……”方厦低低念了一声，终于想起，“便是半个月前把雷劫引在冰岛上的那名弟子？”

“正是。”

这倒有点意思了……

方厦笑道：“我听说三长老想着那弟子想了快两百年了，看来如今是终于要如愿以偿了……欸，我怎么还听说，阿一那孩子当日在冰岛上也受伤不轻？”

“确有此事……”水希回头看着方厦，补道，“如今也尚未痊愈，方才她为了追先生，还险些摔倒了。”

“嘿！你有一日竟也会怪起人来了！”方厦今日当真是开了眼了，“你既然这么心疼她，方才她说要再上冰岛，你为何不拦着？”

他没去过冰岛，却也知道那不是个好相与的地方，否则这次那两孩子一身的伤是怎么来的？冰岛那破地方起码得占一半功劳。

“她要去便去，我在外面等着便是。若当真出了事，我也能寻到她。”

“……”水希这话是认真的，方厦打量片刻得出这么个结论，才道，“所以方才一开始你没管她其实是为了教她？”

没等水希回答，方厦又接着道：“那你也勤着些教，不能总让她犯了错才再想着改正不是？”

水希还当真把这话听进心里去了，笑着回道：“先生教导的是。”

方厦被他这副样子逗笑，蓦地想到当初，不由感慨：“这孩子倒同你当年有些像，当初你每次回山时身边也总要带着好几个猎来的妖族，不杀也不卖，我有时闲着无事甚至在帮你算着这些年你都错过了多少银子。记得那时我还想着同几位先生私下打个赌，赌每年里回山的弟子中谁带回的妖族最多，结果知道一些内情的都猜是你，想赌也赌不成，这些年你在外游历的多，有时连着数年不回灵沂宗，我反倒有些怀念当初被你逼得奋笔疾书时的心情了……”

他这一下子说了太多话，说完了才开始奇怪自己怎么就突然煽情起来了？忙起身道：“不说了不说了，我还要赶紧上千灯峰告诉掌门你家那孩子干的好事，冰岛看来得再多封上几日了。”

他这意思便是答应阿一方才的请求了，水希替阿一道了声谢，又遭来方厦别样的目光，终于在方厦“你这山上也开始设结界了，以后灵沂宗还有哪能随便去”的嘀咕抱怨中将人送下了山。

重新回到竹林时，水希本以为阿一会忍不住等在屋外，但整个院子静悄悄的。水希轻手推开卧房的屋门，便见阿一已经半靠在床上睡着了，水希慢慢走过去，帮阿一褪了鞋子，掖好被角，才转身坐到屋里的木桌前，取出书册静静看了起来。

阿一睡梦里觉得身上暖暖的，往被子下又缩了几寸，无意识间轻轻蹭了蹭枕头，微弯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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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一睡便是一整日，再睁开眼时，屋外竹林里的鸟鸣声声空灵入耳。而事实证明，梦里的喜悦很难被带到现实里，阿一有意识的第一瞬想起的便是冰岛上那让人糟心的雪童子，再一瞬，才想起离上千灯峰的日子又近了不少……

近了多少？

阿一心上一慌，屋门便猝不及防被推开了，沉洛从屋外进来，端了碗药，隔老远都能闻到他手上那清苦的味道。

阿一下意识地皱了眉头，问道：“我，睡了多久？”

水希端着药坐到床前，等着药再凉些，阿一瞥了一眼，只看到一碗乌漆嘛黑，不由又重重咽了几口唾沫。

“你睡得有些久，昨日晚些我试着唤过，你也未醒。”

昨晚？阿一脑子里迷糊了一下，也没细想——如今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沉洛的手上，她盯着那碗药，干巴巴道：“看来我睡得太死了……”

“你是神识受伤，嗜睡些倒也正常，等你将这药喝了，若是精神好些，我们便该动身去千灯峰了。”

“！”这就要去千灯峰了？！

这一下倒让阿一猛地清醒过来——她竟然睡了整整一日？！

阿一还有些接受不了，却见水希手上的汤匙已经递了过来，下意识就往后避了一下，抿了嘴打着商量道：“能不能不……”

话还没说完，水希便打断道：“不可。”

阿一嘴角便歪了——他这拒绝得也太干脆了……

水希却在这时将那汤匙一收，端着那碗药自己喝了一口，阿一见他眉头都没皱一下，等再放下手时，碗里的药也只剩一半了。

“你这，这……”阿一这刚醒的脑子当在了当场，连话都说不拎清了。

水希却还是一副平静的语气，淡淡道：“良药苦口，你若是怕苦，我陪你便是了。”

阿一：“……”

她不知道沉洛从哪儿学来的这些，但说不得是真的有效，她心跳又开始快了，最后把眼一闭，一把拿过沉洛手里的药碗，心道：喝便喝！

“哇！”阿一放下那药碗时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也就是她从前身子好，才不知道原来药真的能苦到这份上，是硬生生把她苦到异常清醒——这下她精神是真的太好了！

阿一跳下地，一时间觉得去见几位长老也就是那么回事，根本没什么好紧张的，苦着脸说：“走吧走吧。”赶紧去过还要到冰岛上找雪童子……

“等等。”

阿一脚步蓦地顿住，回头看去，便见沉洛从他腰间的万象袋里取出一粒糖来，笑道：“山上无好物，我只寻到些许野蜜做成蜜糖，不知能否解苦。”

“……这是你做的？”

见沉洛点头，阿一接过那蜜糖一时间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她想好生收着，又想尝尝到底是什么味道……

也不知水希是否看出她的踌躇，只又补道：“若是能解苦，下次我再给你准备。”

阿一当即将那蜜糖塞进了嘴里，甜得笑开了，抬头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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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被这段小插曲闹的，阿一心里最后的一丝紧张也散了，跟着水希站到莫温大殿门口时更是一副乖巧到不行的模样。

“封师兄呢？”阿一拿眼左右瞥了瞥，原以为会同他们一道进去的封怜却是不见人影，先前上山时她还想着若是遇到封怜，她可以陪他一道从山脚爬上来，顺便同他道个谢，但一路过来也没见着人……

“许是已经入殿了。”水希领着阿一往殿里去。

已经入殿了？

阿一疑惑：“封师兄为什么要那么早赶过来？”

“昨日我见你精神不好，给掌门师兄寄了道风信，封怜先入殿，我们等你精神好些了再赶过来。”

阿一脚下一个趔趄，好在水希扶得及时，否则她在这初次见面的几位长老面前又要表演一番平地摔跤。

不知为何，她心里隐隐升起几缕不安，及至入了大殿，看到一众陌生面孔坐在上首时，一瞬间扑面而来的压力有如实质，险些压得她喘不过气。

可也只是一瞬，沉洛牵过她时，方才的压力好像只是错觉，瞬间便消弭了。阿一偏头看了沉洛一眼，没说什么，继续往前走了几步，才主动松开沉洛的手，在沉洛的介绍之下，挨个给几位长老和掌门行了弟子礼。

莫温看到这一幕，眼前微微一亮，对阿一这礼数上的进步欣慰过后，才慢着声开口道：“阿一，你封怜师兄已经同我们说过冰岛上的事，如今有几点疑虑，我问你，你如实回答，不可欺瞒。”

阿一心上暗自计较，低了头道：“是，掌门。”

莫温接道：“这第一点，封怜入冰岛是为了受过，你出现在冰岛上，又是为了什么？”

果然，这些问题，沉洛不曾过问，但总归还是会有人追究的。

阿一心里低叹一声，老实回道：“弟子在游历时猎到过一名雪族，将它带到南面之后，它因气候不合形体不保，弟子修为不够，才想着到往北面去让他借冰雪之气得以休养，却不想误入冰岛，是弟子不是。”

“便是如今尚被你留在冰岛上的那名雪族？”

“是。”

阿一供认不讳，原以为会受到呵斥，但座上众人却都没有要训她的意思，正自诧异，莫温再次开了口：“此事昨日方先生已同我禀过，念在你尚不懂内门规矩，这段日子也恰好未有弟子入冰岛酿成大祸，我与几位长老商讨之后认为此事可对你从轻处罚，等你自冰岛将那妖族带回出来，自去幽谷关一年禁闭，你可愿意？”

阿一不知道幽谷是什么，但这时也容不得她不愿意——难道还要沉洛出言替她说情不成？她可不想那么给水希掉面子，只得点头道：“弟子愿意领罚。”

“好。”莫温赞许着点头，“那这第二点，封怜受天劫之时，你为何突然不见？”

阿一回想那时，回道：“那时弟子发现石壁间有一处似是出口，本要告知封师兄，只是下一瞬便受妖族结界所困。”

“你既被困，封怜后来又为何会听到你对他的提示？”

提示？是说当时提醒封怜他头上有雷劫吗？

阿一有些拿不准，一直站在一旁的封怜突然开了口：“那时我遍寻你不得，突然听到你的声音，告诉我上方有异样，我才发觉天劫即将落下。”

阿一恍悟，回道：“那妖族不知为何好像一心要带我离开，起先并未伤我，只将我困住，我趁他不提防时打碎了一小块结界，才将声音传出去。”

封怜忙接着追问道：“那出口的断剑也是？”

阿一点头：“破结界时我那铁剑恰巧断了，我便顺势将它引了出去。”

封怜还要再问，突听上方三长老一声轻咳，这才意识到是自己失态了，忙退到一旁默不作声。

莫温不以为忤，只接着问道：“困你的妖族是如何模样，你可还有印象？”

阿一眼睛往身边一飘，却很快收住，摇头道：“具体如何不知，只是在昏迷之前，听到那妖族行走时曾发出‘喀啦’声响，另外就是，那妖族身长至少有七尺。”

“你如何确定？”

阿一微怔，最后低着声道：“弟子听声辨位练得不错，那时虽看不见，但它就站在我面前说话，这要还听不出，那我……咳，弟子对自己这些年的本事还是有些数的……”

这问题被她这么含混一带，莫温也深究不了，只得再问：“还有一点，封怜道当时你们周围原有两名妖族在打斗，但很快便纷纷没了踪影，若其中一名是袭击你的妖族，那么另一名，会否便是你带到岛上的那名雪族？”

听了这话，阿一终于没忍住，一摇头道：“不会，雪童子修为太低了，打不过……的……咳！呃，呃弟子、弟子的意思是我昏过去之前确也隐约察觉附近还有一人，但凭我对那雪妖的熟悉，应当不会是它。”且要当真是雪童子，它早便跟着出岛了……

那她最后见到的不是沉洛也不是雪童子，到底会是谁？

还有谁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

阿一想了片刻，心上突地一惊——

她想起如今还在竹林床上蜷着的那只小白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