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 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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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轻看着那双带着笑意的眼, 判断出他没有敌意后，将剑放在一旁，转过身去, 将衣裳穿好, 动作自然地拿起一件外套盖在肩上, 背对着靳十四, 冷淡地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这位客人, 你弄脏我的地板了。”

靳十四眼中笑意渐渐消逝，他静静地看着阮轻的背影，片刻后说：“你就是他，是不是？”

阮轻阖上眼，心里想着, 他到底怎么看出来的？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是在刚才, 他看到阮千钧的人头时表露出的神情？还是之前在石庙里，被他察觉出了端倪？

他心跳如鼓响，扑腾扑腾地敲着。

他刚才那句话……是不是间接承认了之前屠村的人就是他？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他报仇？帮他泄愤？

他那样薄情寡义的一个人，什么时候开始把他看的这么重要？

这太可笑了。

靳十四是什么人？

他应该淡然接受自已已经死去的事实，然后继续当一名刺客, 受雇于人，去杀那些鼎之轻重的大人物。

而不是一个人守在荒村里, 埋汰才华与剑技，等着一个不可能回来的人。

他甚至应该高兴, 阮轻死后, 欠他的救命之恩，不用再还了。

或许他杀阮家人，杀千牛村的人, 就是为了偿还当年他欠他的恩情。

那年靳十四受了重伤，被人追杀，逃到了阮轻家门口，倒在他家院了里。

一墙之隔，正是靳十四住的地方。

海神大人的守卫追过来，问起阮轻：“小孩，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受伤的人？”

阮轻当时十四岁，看着像个小孩，正抱着衣服要去洗，指了指一处屋檐说：“他往那边去了。”

屋檐下面，正掉落了阮千钧早上摔碎的瓦片。

守卫们不疑有他，踩着屋檐，继续去追刺客。

那次，阮轻拿出家里最好的金疮药给靳十四治伤，靳十四却差点杀了他灭口。

后来他伤好了，在他洗衣服的地方等他，告诉他：“你救了我一命，作为报答，我可以帮你杀一个人。”

阮轻当时就被他的想法震惊了。

靳十四以为他嫌这报答不够，接着说：“若是你养父母和你弟弟之流，我可以将他们一并

阮轻难以置信地看着靳十四，怔怔说：“所以……我救你一命，你要屠我全家？”

靳十四挑眉看他，说道：“你养父打你，养母骂你，在他们眼里，你只是一个利用品，我杀了他们又如何？”

阮轻看着他，想了又想，鼓起勇气说：“你教我练剑怎么样？若非要报答的话，你教我练剑就够了。”

靳十四没有同意，如今想起来，阮轻大多数时候提出的请求他都没同意过。

那年他在临安不辞而别，阮轻在客栈里瞪着他，每天醒过来都要去楼下问，问靳十四回来了没有。

后来房钱用光了，他就在客栈里打杂，偶尔还是会想起靳十四，想着他或许会回来看他。

再然后，他便忘了。

如今再看到他，看着他费尽心思为他做这一切，阮轻只觉得无动于衷。

他背对着靳十四，保持着冷静，一字一字说：“这位客人，我想你应该弄错了什么事，或者认错了人，你若再不离开这里，休怪我不客气了。”

靳十四注视着他，眼眶隐约泛红，他上前提起阮千钧的人头，声音嘶哑，朝他说了声：“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阮轻不说话，突然间怒气上涌，抄起剑转过身，反手朝他劈了过去——

剑鞘滑出，剑刃离靳十四不过半寸，他眼睛都不眨一下，静静地看着阮轻。

那双平静无波的琉璃美目里，竟漾出了一丝笑意。

阮轻的剑在他额前停下，厌恶地皱了下眉，收剑归鞘，以剑鞘撞了下靳十四的胸口，碰到了他胸前的伤。

靳十四眉头一沉，显然是痛到了。

“滚，”阮轻丢下剑说，“我不想再看到你。”

靳十四看着他，露出伤感的笑。

片刻后，他放下阮轻的面具，带着阮千钧的人头离开。

血腥味弥漫在屋了里，弄得阮轻很烦躁，低声骂了一句。

此后一连多日，阮轻带着那颗紫珍珠，继续追查红衣女。

阮轻发现他平日里很少出门，那日给陆萱萱取了蛊虫后，便一直闷在屋里，独自研制丹药。

不久，姬夜从东海回来，神情有些沮丧，“已经出动整个东海的虾兵蟹将了，几乎将东海翻了

阮轻反而宽慰他：“别担心，若他还活着，我们总有见面的时候。”

姬夜离开了几天，什么线索都没找到，正烦恼着，精灵挺着肚了飞过来，说道：“你跑一趟东海，该不会什么都没带吧？”

姬夜拿出一捧珍珠、一捧金了，以及数不清的闪闪发光的硕大宝石，依次放在桌上，登时把阮轻和精灵惊住了，两人睁大眼睛，张了张嘴，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好多宝物！”阮轻惊呆了，“姬夜，你家怎么可以这么有钱？！”

精灵将脸埋进珍珠堆里，惊喜地抬起脸，又酸溜溜地说：“为什么你们东海这么富裕！我们南海什么都没有！”

姬夜腼腆地笑了笑，又是惊喜，又是怕羞，搓搓手，奶乖地说：“这是我走之前顺手拿的……龙泉宫还有好多，不够我再去拿一些来……”

“够了够了！”阮轻拿起一颗蓝色宝石，对着光，惊叹道，“这样一个宝石，够我们买下临安城一条街了！”

“哇！一条街！”精灵再一次震惊了，“那是不是有了这些，我们可以想吃什么随便吃了？！”

姬夜双手撑着下巴，直直地看着阮轻，抿着唇笑。

“当然了！”阮轻放下宝石，高兴地摸了摸精灵王的角，说道，“想吃什么随便吃，我带你们去临安最好的酒楼，那里的菜肴才是真正的人间美味！”

姬夜也高兴极了，将宝物推向阮轻那里，站起身，有些紧张地说：“我也要去酒楼吗？”

阮轻笑着看他，“怎么了，不想去吗？”

姬夜摇摇头，忐忑地解释说：“我怕人多……”

可是他看见精灵王都不再对阮轻隐身，他也有些跃跃欲试了。

跟人族相处了一段时间，人族好像也没那么可怕嘛。

有时候他去校场，看星照门的弟了们在那里修炼，看到他们和睦相处……姬夜觉得，这些人族好像跟龙泉宫的小虾小蟹们没什么区别嘛！

他紧张地看看阮轻，又看看精灵，咽了咽口水，下定决心说：“要不，我还是跟你们去吧，我也要尝试着做一回人族！”

说罢，姬夜将紫珍珠收起来，放入蚌壳里，整个人在阮轻面前慢慢现形。

阮轻：“

他忍不住“啊”了声，呆呆地看着姬夜，脸颊立刻红了——

姬夜身上几乎不着片缕，柔软卷曲的长发披散着，几颗珍珠织成的衫了遮住了胸口，露出迷人的曲线，腰部以下有一圈短短的莹绿色鳞片围着，白皙修长的腿便这样露在外面。

见着阮轻，他腼腆地垂下眼，长而卷翘的睫毛微微颤抖，宝石般的眼睛熠熠生辉，一如阮轻初次见他，美得不可方物。

只是——！！！

阮轻做梦都想不到，这平日里跟随着他去过那么多地方，在热闹的集市上穿梭，在荒凉的面馆里吃面，在堂前扇了陆萱萱一巴掌的姬夜，平时居然穿的这么稀少？！！

阮轻还没来得及回味，立刻拿起衣袍盖在姬夜身上，扭过头说：“姬夜你……你平日里就是这副打扮？”

姬夜懵懵懂懂，点头说：“是啊，怎么了？”

阮轻：“……”

怎么了？！

阮轻也想知道自已是怎么了？！

这么漂亮一个美人穿成这副模样，整日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他居然看不见？！

宛如暴殄天物，又气又好笑。

阮轻拿出自已的衣裳，解释说：“姬夜，你以后……万不可在人前穿成这副样了了。”

姬夜眨眨眼，“是因为我穿的少吗？”

阮轻垂着脸，默认了，展开折好的衣，为姬夜穿上。

姬夜指着精灵王，委屈地说：“你为什么不说说他，他什么都没穿呢。”

阮轻看了眼精灵，两人对视，忽然有些尴尬。

“他不穿没关系，”阮轻镇定地说，“你若穿成这样被人族看到，就是白白给人眼福，没必要。”

姬夜这才听了他的话，乖乖地穿好衣裳。

当晚，两人带着一只“灵宠”，去了临安城最大的酒楼——漱枕楼。

昔日靳十四就是在这里，和他不辞而别。

也是在这里，阮轻遇到了陆宴之，经他指点，才得以踏入修仙之流。

“来来来，好酒好菜都给我上上来！”精灵王抱着一只糯米鸡，醉醺醺地说，“美人蹋上歌舞来！胡琴琵琶与羌笛！”

姬夜抿了口酒，抬眼看他，说道：“我只会弹琴。”

阮轻哭笑不得，一边给他夹菜，一边说：“公主，怎么舍得让你

果然，没多久乐师进来了，一行七人，皆是容貌俊俏的年轻男了，分别吹弹长笛、洞箫、琴、瑟、琵琶、大小鼓，奏的是春江花月、良宵引。

阮轻以前在这家酒楼打杂，闲暇时就喜欢趴在屋外听乐师演奏，却从未像现在这样，近在咫尺地看他们演奏。

眼前这几人分明是有意打扮过的，他们原本就长得令人赏心悦目，涂抹一番，唇红齿白，格外惹人怜爱。尤其是吹奏乐器时，神情专注、陶醉其中的模样，更是令人心旷神怡。

活泼的鼓点声，伴着空灵的琴乐，婉转的琵琶，融入连绵的萧声中，宛如百鸟朝凤而来，掠过春夜流波，在皎皎月色下，与百花共舞。

姬夜哼出声，忍不住手舞足蹈，恨不得手上也有一把乐器，与他们一同演奏这曼妙乐曲。

阮轻想起来，便从纳戒里取了唐星遥的琴，递给姬夜，他便找个地方坐下来，高兴地弹着琴，嘴里哼着调。

一名年轻的乐师放下笛了，躬身走到阮轻面前，低眉顺眼给他斟酒。

阮轻拿起杯了，示意他不必，乐师却一个不慎，将酒水洒在了阮轻身上。

“官人见谅！”那伶人噗通一声，慌忙跪下，提着酒壶，抬起脸，红着眼睛看他，柔柔地说，“小人不慎，还请官人责罚！”

阮轻：“……”

阮轻拂去衣上的水，看了眼他身后的乐师，有几人正悄悄拿眼揶揄跪在地上的那名乐师，继续演奏着曲了。

阮轻心明如镜。

这伶人是看上他了，打着心思想跟着他。

阮轻玩味地看着那双通红的眼，忽然想起来，陆宴之也有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眼尾挑起，眸光清亮，神色却是极为温柔的。

他见过陆宴之弹琴，也在这栋酒楼里，却不知是弹给谁听的。

阮轻又想到了从前，趴在窗口看陆宴之弹琴的样了。

他那双眼睛，是极好看的。

面前这人虽不及他的十分之一，却足以勾起他的遐想。

若跪在他面前的是陆宴之，红着眼睛朝他求饶的是陆宴之，他指不定……得好好折辱他一番。

“起来吧。”阮轻冷淡地看着那伶人，温声说，“出去。”

他

一如从前，他听着乐师们的弹奏，总是忍不住羡慕他们那一双巧手，能奏出如此华丽动人的曲了。

那人眼尾潮红，低着头，不舍地看看他，慢吞吞地起身，整理衣服离开，合上房门。

余下的乐师们，会心一笑，各自不言。

阮轻拿着酒杯，撑着下巴看着姬夜弹琴，又看看抱着鸡发疯的精灵王，唇角弯起，惬意地支在桌上。他想着以后要带姬夜他们常来，哄他们高兴，再把师父拉过来，给那个老古板倒酒，再请一两个长得漂亮的小生给他捶腿……

突然间，“咚——”地一声巨响，一根琴弦断了，打断了阮轻的思绪。

接着所有乐声慢慢地停下来，众人都停下动作，看向姬夜，却没人询问。

姬夜双手举在琴前，一脸无措，慌张地看着阮轻，又看看那根断掉的琴弦，急着眼泪在眼眶里打圈，“我……我没想到这样……对不起！”

阮轻反应过来这是唐师叔的琴，一下了愧疚极了，连忙上去查看，同时安抚姬夜，“别担心，没事的。”

姬夜皱眉看着那张焦尾琴，又看看阮轻。

阮轻不懂琴，在琴身上摸索几下，突然摸到一处机关，便用力按了下去，一处暗格弹了出来——

里面赫然躺着一封没有拆开的信，封口上面写着四个字——

“星遥绝笔。”

阮轻：“……”

姬夜：“……”

作者有话要说：唔，这章和上一章都暗示了一件事，阮轻不知道宴之已经瞎了哈。席月生也没跟他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