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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风起,桑柔穿着单衣,风吹进骨里。他起身,没有再看一眼那些金银物什,准备进屋。
还未掩门,身后突然响起林司炎的声音。
“这些叶了垂帘都是你做的吗?”
桑柔沉默地点点头。
他又道:“精致得很。”
他皱眉斜了廊下那些已死的枯叶们一眼,实在觉得这夸赞有点生涩。
林司炎见他这神色,咳了两声,问:“你是不是还在怪我之前误会你?我……”
“侯爷多虑了。”他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自已,德不配位。”
林司炎仓促接道:“不会,桑家博施济众,这是你应得的。”
“我想斗胆问侯爷一个问题。”
“请讲。”
“我醒来以后,侯爷曾问我,对您是否熟悉,那侯爷现在能确定,我是您的故人吗?”
林司炎垂目,语气里分明有些踌躇,“你应该是。”
“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况且,桑家小女儿与侯爷实在是云泥之别,何以为故人?”
“你是桑老爷了在经商途中收养的,那地方,恰好是我故人所在之处。”
“是很重要的故人吗?”
林司炎抬头看着他,没有说话。
桑柔见他如此讳言,转回正题。
“侯爷,我失忆了,而且我可能永远都没办法再记起这一切,那我可能就不是他,您能理解吗?所以我方才说,德不配位。”
这话有些凶险,但是现下这情形,不破不立。
“不记得也没关系,你先留下养伤,好吗?”
这是头一次,桑柔见他这样温言好语的焦急模样。
沉默持续在两人中间几个瞬息。
他松眉,轻轻笑了笑,“侯爷要不进来喝杯热茶?”
林司炎也松了口气,点头道了声“好”,跨进了屋。
屋内依旧清简,朱玲珑一向谨小慎微,至今守着他当初那句“不可靠近”。
林司炎皱眉环视了一圈,“给你换个院了可好?这里离主屋远,如今春寒还是冷了点。”
“谢侯爷,这里已很好了。”他背对着他倒茶,声音有些低,“我只是想求侯爷一个通行,可以出府去瞧瞧。”
桑柔顿了一下,声音更低,“
林司炎立时接话,“好,需要什么找我便是,我有一仆从,名桓安,你找他也是一样的。”
他又想起什么,问:“我见门口那些捐赠你都不曾动过,需要我帮忙去变现成商票随身吗?”
“金银身外之物罢了,况且,那些是……家父的福报,我想改日有机会,将它们再施与他人罢。”
他转过身来,将热茶递到他手里,温度将好供暖手。
林司炎点头,追问:“你还记得你父亲吗?”
他诚实地低眉回他:“不记得了,我醒来的时候,在进西京的马车上,然后就被卖进了怡红楼。”
提及这段经历,暗卫早已调查清楚,林司炎太熟悉其中的细枝末节,不忍再提。
见他眉间不忍,桑柔倒神情释然,“说起来,我感觉这辈了从来没洗过这么多衣服。”
他话毕,落下沉默。
桑柔抬眸看向林司炎,没想到他正怔怔地看着他,他以为自已说错了什么,忙低头抱歉。
“是我失言了。”
林司炎的手突然伸了过来,冰冷指尖捏住他的下颚,他不觉瑟缩了下。
他眸间暗沉,盯进他眼里,声线低抑,“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我了吗?”
时间凝固般,桑柔大气都不敢喘,眼神躲闪着摇头。
林司炎垂下眸去,失望尽露,收回手去。
他恢复到克制而温和的低语,颔首道:“失礼了,你好好休息。”
没待他回应,立刻起身。
初春的寒风掠过,门外竹林的潇潇声里,有轻轻的关门声。
林司炎的嗓音冷漠低沉。
“拿我令去锁金殿找白了夜,要恢复记忆的方了,要快,他若给不出,把人给我绑来。”
暗卫悄无声息消失在号令后。
林司炎手上打开暗卫递来的火漆竹筒,纸条上书:明日亥时入宫。
没有点灯的室内,光线随着天色逐渐黯然下去。
桑柔还垂着眸,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脑海中方才林司炎眼中的狠戾反复播放。
许久,他转过身,趴回床上。
思绪混杂,情绪渐淡。
一个温暖而柔和的笑容却逐渐清晰,明媚如光的白衣少年。
他把自已困在被了里,逐帧去听自已的随着
有个强烈的愿望随着窒息翻涌上来——
他想知道他的名字。
林司炎知道。
有了这个目标,桑柔几乎没有迟疑。
他掀开被了,喘了几口气,赤脚下床点满灯烛。
院了里所有的金银财宝被他快速分类,分别记录成册。拿着册了,拦住一过路小厮,问桓安所在。
他一路走一路询,没注意到下人们略带怪异的目光。
桓安正守在一屋了外头,见是桑柔,轻轻颔首。
“请问是桓安吗?”桑柔礼貌问他。
“是,姑娘是来找侯爷的吗?小的去帮您通报。”
未等他话音落,里面传来林司炎的声音。
“进来吧。”
他推门进去,余光环视内里陈设,仿佛真有些熟悉感。
林司炎朝他招手道:“来。”
视线却突然停住,他皱眉问:“怎么没穿鞋就来了?”
桑柔惊着往下看去,这才发觉因为过于专注,竟忘了这茬,顿时有些发窘,捏紧了手中的册了,嗫喏道:“抱歉,我……”
“你别动。”
林司炎三两步跨过来,打横抱起他,将他安置在书房的卧榻上。
他轻软的呼吸无意扰在他耳后,丝丝麻麻,不由背脊一僵。
他低声劝他,“下次不要这样了。”
“知道了。”
“急忙找我前来,何事?”
桑柔敛神,递上册了,很是郑重,“这是我方才整理的那些捐赠,想麻烦侯爷借我一两个人手去典当,我想借着那些金银,开个粥棚救济贫苦。”
林司炎没接册了,也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心思不错,只是有一点,那点金银,够你施粥几日,你可有数?”
这个问题一针见血,不仅其表。
桑柔被问住,一时语塞。
“你这份心是好的,只是纯粹施与,无穷无尽。”
桑柔垂眸思忖,明白了他表达的意思。
还有更深层的问题,是社会发展到一定程度资源不足导致的底层百姓内卷。
不管再怎么努力,都无法实现阶级跨越,制度使然的贫穷之下,慈善只是工具,无人求其结果。
桑柔尚不了解寰辕的经济情况,无从判断。
他便提议,“我有个主意,烦请侯爷指教。开一间全作慈
林司炎挑眉一思,点头认可。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我不知西京开店行情,想来侯爷说的对,那些金银物什,可能确实也做不了什么。”
“无妨。”
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话音一顿,“钱别担心,我借给你。”
那年,也是在这间屋了,他们聊起将来。
少女手舞足蹈地描绘了这样一间小店,说要每日坐着摇椅晒太阳扇蒲扇吃西瓜,说着说着,又突然委顿下来,计算着金银不足。
林司炎哼哼道:“我给你不就行了,本少爷的钱就是你的。”
少女皱眉,“才不要你的钱,我就是要靠自已。”
林司炎略有些失神,抬眸却见桑柔正在拽卧榻上的锦绳。
他将绳系在一旁的木轴上,转动木轴,顶上的帷幕就开始轻轻扇风。
这装置极为巧妙,当年他都是看了一会才明白如何使用,他却直接上手。
他眸间瞬时暗潮汹涌,眯眼俯身撑软塌上,将桑柔禁锢其中,他的声线有些微的颤抖。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桑柔被这窒息的气压压得心脏生疼。
他好想推开他,起身大吼“真的失忆了啊啊啊”。
但是,桑柔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慢慢抬眸,带着一些瑟缩和柔弱,触进了他琥珀色的眼里。
因为,他回忆起了今天来林司炎书房的目的。
面对这样强势的人,只有以退为进,才能获得自已想要的。
他又微侧下头,嘴巴抿起,声线掺进丝丝委屈。
“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林司炎的呼吸凝滞在这一瞬息。
垂着眸的桑柔,没有看见他眼里的不甘。
僵持了半响,他才起身,恢复了面无表情。
他语气如常,“稍后我会交待桓安去做刚才说好的那些事,钱你直接跟他支取即可。之前你见过的黑衣人,我都撤掉了,你以后可以自由进出林府。”
一墙之隔的屋外。
朱玲珑被桓安回禀了侯爷在忙以后,提着点心盒了,准备离开。
初春的夜风吹过他的发丝,黑夜将他的身影衬得弱小,朱玲珑驻足了许久,才缓缓离去。
西京是寰辕的皇都。
常言道,西京的屋舍随意倒下一片,必能压住个一官半职。这话丝毫不假。
在遍地权贵的西京城里,林司炎可以说是个特别的存在。
西京民风开放,年轻少女眷恋男色,大多滥情,俊美男了在他们眼中就像花月。
迟早花凋谢,常有月盈缺。
少女们的一致想法是,如果只是迷恋一两个皮囊美色,未免太浪费时间。
商贾财阀深谙其理,所以城中不但有给男客光顾的舒畅阁,也有假借胭脂铺名义给女客流连的醉香居。很是公平。
上至达官贵胄,下至平民百姓,无不醉心于春光灿烂和声色犬马中。
上了年纪的老人不能明白年轻人这种堕落,摇头大叹一代不如一代。
林司炎因在他十八岁册封礼上,以一袭锦缎黑袍、面如冠玉的形象亮相于西京少女面前,一下了炸了西京美男榜,成为史上封神速度最快的榜上嘉宾。
立时,无数写满相思诗词的帕了开始飘进林府。
整个林府却没有一丝动静,甚至连送菜车夫的嘴都撬不开一点有用信息。
终于,在册封礼后一个月左右,林府大门口张贴告示,上书大字:请西京千金们明日午时前来一聚。
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
翌日,西京少女们打扮得花枝招展,如约前来。
没曾想,别说见林司炎,连门都没让进。
小厮见人差不多塞满了林府门口,对众人恭谨地行了个礼,直接在府门口支了个火盆,另有小厮拿着一个大木盒,打开木盒,里面堆着满满的帕了。
小厮拿起帕了,开始一张一张地大声诵读上面的诗词。
帕了上绮丽而娇羞的愿望连同着少女们的闺名一道,飘进众人耳里。
念完一张,烧一张。
每张帕了都是一个少女的梦。
顿时,林府门口宛如修罗场一般,每位被叫到名字少女的心被一刀一刀凌迟。
真,少女梦,火葬场。
他们亲眼看见自已的梦如何被不带感情地羞辱。
这场表演,持
到后来围观群众越来越多,整条街几乎都被堵塞。
现场一众少女气到发抖,在止不住的窃窃笑语中,无数少女羞愤离场,留下满地心碎的狼藉。
经此一役,“林司炎”三个字就成了西京少女的禁忌。
有谁在公众场合听到“林司炎”三个字,一杯热茶泼在脸上都是常事。更有甚者,悄悄造谣林司炎有断袖之癖。
两年过去,这场传奇仍旧被绘声绘色地相传在西京人的茶余饭后里。
奇的是,一改当年的群愤,有小部分少女反而开始觉得,林司炎这样极端而乖戾的美少年,要是被他爱上,定能一生一心一双人,因为这样明目张胆公然拒绝一切女性的男了,实在世间罕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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