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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在的,若非皇命在身,钟离莜估计这辈子都不会踏入忠义侯府半步。忠义侯是她的外公不假,问题是这老爷子有点太吓人了,整天横眉冷对,全身上下都写满了“有多远滚多远”六个大字。冒冒失失地去了,难免会讨一场骂。

而前世忠义侯甚至动手打过她。那时颢帝编了个瞎话,说从民间找回一位皇子,然后堂而皇之地让她顶了这个身份。忠义侯得知,二话不说杀上宫来,逮住她的衣领子,连扇四五个巴掌,愣是把她扇得鼻孔窜血。

颢帝把老爷子拖走,私底下商量了些什么,不得而知。总之忠义侯最终平息了怒火,但表示绝不会再认她。

她倒觉得无所谓,横竖这外公有跟没有一样,照旧我行我素……

“该打……”钟离莜坐在马车上,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蛋,蹭下一层薄薄的脂粉。

前世她似是被颢帝灌了迷魂汤,坚信他们是一家人,忠义侯是外戚,亲疏有别。对老爹掏心掏肺,对外公不闻不问,结果到头来被亲爹利用完就给扔了。而那时忠义侯早已仙逝,也听不到她的道歉了。

“殿下,我们先去忠义侯府还是长广侯府?”马车外,芸雁小心地挑起窗幔一角问道:“长广侯府马上就到了。若先去忠义侯那边,还要绕一圈。”

“那就先去看望长广侯。”钟离莜压低声音道。其实论辈分,理应先去看忠义侯。然而她还是憷得慌,想着能多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到了长广侯府,附近早早围了些偷偷看热闹的百姓。钟离莜由芸雁搀扶着下了马车,余光瞥见围在巷口的百姓时,微微一惊,还以为是自己低调的行踪被暴露了。

岂料那百姓根本不是来看她的,而是为了看嘉安郡主。见郡主自府中走出,几个嗓门大的已经发出了啧啧的声音:“郡主越来越漂亮了……不知许给……”

“哎呀!那个姑娘是谁!太好看……”

“小点声小点声,肯定也是哪个侯府的千金……”

“殿下!”芸雁急忙拿出面纱想给她戴上,却被拒绝了。

“公主不常见,让百姓们瞧个新鲜好咯。”钟离莜大大方方地走向嘉安郡主,笑道:“姐姐别来无恙?”

“有劳殿下挂念。”嘉安郡主似是有些生分,垂眸行了礼后说,语气僵硬地说道:“家父旧疾复发,无法起身相迎,还请殿下莫要怪罪。”

“这是哪儿的话,长广侯是我的姑父,有什么可迎不迎的。”钟离莜笑容不减,虽有种热脸贴人冷屁股的感觉:“陛下备了些补品给姑父,姐姐要不要先让我进去说话?”

“有劳殿下了。不过心病难医,怕是要枉费陛下一片心意了。”嘉安郡主说起话来也不太顶对,一时令钟离莜摸不清哪里得罪了她。

眼见得围观群众越来越多,嘉安郡主先请她们入了府,又紧闭府门,断了众人视线。

入内坐定,下人添了些新茶,二人隔着茶桌相视无言。钟离莜瞧着嘉安郡主有些陌生,只觉她生得极美,世间罕有如此姿色的美人,说是倾城也无过。黛眉樱唇桃花眼,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子娴雅和利落,颇有世家嫡女的气质。

嘉安郡主察觉到她的目光,微微垂首道:“殿下为何一直看我?”

“瞧姐姐好看。”钟离莜笑着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发觉里头浮着一层茶叶沫子,便将那扎嘴的茶水不动声色地吐了回去:“宫里美人虽多,哪个都不如姐姐。”说罢聚精会神地欣赏起来。

嘉安郡主想笑又不太好意思,便道:“谢殿下夸奖。但殿下此行,不会只为了瞧美人吧?”

“那自然不是。”钟离莜靠在椅背上,挑眉道:“一会儿还得去看我外王父,到时候我不一定能全和着出来,所以姐姐让我多瞧几眼吧。”

嘉安郡主忍不住嗤笑出声,身侧仆人也憋笑了半天。钟离莜见随从已将补品搬了过来,低声道:“这是陛下的一番心意,让姑父好好养病。老兵的事儿他已经知道了,你们不必多虑。”

“陛下怎么说?”嘉安郡主忙正襟危坐。

“你们所介怀的,陛下自是了然。”钟离莜手指点在桌面上,哒哒敲了两声:“可你知道咱国库还剩多少钱吗?”

“应是不多,但……养他们不需要多少钱的。”嘉安郡主忐忑不安道。

“问题就出在这。”钟离莜哼笑,指尖沾了茶水,在桌上画了几道:“钱不多,但自愿掏出来,跟被逼着掏出来,那是两样。”

嘉安郡主愕然,冲仆从使了个眼色,让他们都退下了,小声问道:“陛下果然动怒了吧?”

“不止是动怒。”钟离莜微微摇头:“姐姐,这件事你真不该掺和进去。你一个郡主,我皇室族亲,牵扯政事,乃大忌。世家是什么人?大门大户,家缠万贯。他们若真想有所作为,各家掏出点银子,早就把老兵们安置了。非要闹着把你也加上去,为什么?为图个心里安稳。出了事儿有皇亲国戚垫着,陛下不好说什么。”

“我……不怪我爹爹,是我任性了。”嘉安郡主面露焦急。

“姐姐先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钟离莜趁机握住她的手以示安慰,心里却在想,这美人的纤纤玉手就是不一般,撩拨琴弦时该是什么模样。

“其实,这事说来也挺蹊跷。”嘉安郡主见她掰着自己手指头玩,犹犹豫豫地不知她有没有听进去:“前一阵子,怀宿侯办寿,我跟爹爹去赴宴。席间我正与女眷们谈天,也不知他们说了什么,忽然拿出张纸要他签。我爹爹喝醉了,嚷着要回家,他们却不依不饶。我凑过去一看,见是给老兵们讨生计的请命书,觉得不是什么坏事,就代他签了,这才放我们走。”

“合着还是个强盗营生。”钟离莜冷哼,收回手陷入沉思。

怀宿侯孙岳海是太子妃的父亲,得了女儿的福被封了侯。朝堂上的事,他知之甚微,惹起麻烦来倒是毫不含糊。她隐约记得,前世怀宿侯好像牵扯进了什么不得了的大案子里,最后还是太子背了这个锅,被颢帝责罚。导致太子迁怒太子妃,好几个月没跟她说一句话。能把好脾气的太子哥惹成这副模样,可见这位怀宿侯是个人物。

“我倒不怕别的,就怕陛下误会爹爹,以为他结党营私,带头生事。”嘉安郡主急道。

钟离莜斟酌了一下后说道:“签也签了,这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眼下春闱在即,只能先稳住别再惹出事端。春闱结束了,什么都好说。”

“还请殿下向陛下澄清。”嘉安郡主叹息道:“这件事与我父亲无关。他胆小怕事,已经吓病了,所以……”

“公主殿下,郡主,尧顺伯回来了,小的们没拦住……”正说着,管家忽然急匆匆地跑来禀报。

话音未落,就听一阵有力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紧接着,一人越入厅堂,站在门口看向她,明朗地笑道:“莜莜!小珺!我回来了!”

钟离莜怔然,看向眼前的男子时一阵恍惚。尧顺伯萧怀风,字念远,定国公之子。年幼父母双亡,寄养于长广侯府中。十三岁参军,如今已二十有四,战功累累,属颢国颇有名气的年轻将领。

“我今早刚赶回来,向陛下述职时听说你出宫了。正琢磨着怎么去看看你,没曾想你先来我家了!”萧怀风说着往里走了几步,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冲她抱拳行礼:“公主殿下,久违了!可还安康?”

他还是这般爱笑爱闹,随和洒脱。此时的他未蓄起胡须,依旧是副少年模样。因与老五邗王交好,幼时常受邀来宫中玩耍,陪他学习骑射。钟离莜便缠着一起学,跟老五一起喊他“念远哥”,直至他入了军营,断了往来。

然而此时钟离莜所回想起的,并非幼时难得的清闲时光,而是一方木匣。那木头匣子上沾着血污,散发出腥臭的气味。里面乘着一颗划满了刀疤头颅,双目圆瞪地看着她,眼角刻着一行血泪。

“来看看吧,尧顺伯的人头,为你掉的。”颢帝病恹恹地躺坐在龙椅上,命人将那匣子捧给她看,漠然道:“因为你,萧家世代忠勇,如今却成了反贼……”

哐当,钟离莜的长袖不慎扫翻了茶杯,茶水泼了一地,溅在了她的鞋面上。嘉安郡主微惊,忙起身替她擦拭身上的茶渍:“殿下怎么了?烫到了吗?”

“殿下?”萧怀风诧异地摆了摆手:“怎么了?不认识我了?这才几年没见!我是萧念远!小的时候,我们……”

“时候不早了,我得去忠义侯那边,改日再叙。”钟离莜匆忙起身快步往门外走去。与萧怀风擦肩而过时,怯懦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眶红彤彤地透着极大的痛苦。

萧怀风懵了,克制不住地退后了半步放她过去。见她逃似的冲出门,不禁与嘉安郡主面面相觑。

钟离莜一路跑回马车,命侍卫速速启程,然后捂着心口大喘着粗气。

芸雁一直跟在她身后,努力扒着窗户翘脚问道:“殿下?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们要不要先回宫?”

“我没事……让我静静。”钟离莜瘫在马车里双手发抖,眼睛一花,发觉自己手上浸满了血液,滴滴答答地淌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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