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广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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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康离终于找到了机会，点着书上“灾星”两个字，用天真无辜的表情向皇帝询问，“是我？小灾星？”

皇上当下就变了表情。

康离假装没有看出来，火上浇了一把油，“没爹没娘小灾星？爹呢？娘？不要阿离吗？”边说还边做出泫然欲泣的样子。

“混账！”

天子一怒，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康离被吓得一缩，往后躲了躲，想了想又掐了自己一把，疼出眼泪来。

皇上意识到吓到了她，僵硬地扯了个笑容，伸手揉了揉康离的头顶，“没事没事，不是说你，别怕。”皇上深呼吸一口气，用更和蔼的语气问康离，“这话是谁教给你的啊？哪个宫女吗还是嬷嬷？”

“大哥哥，他还掐我脸脸，痛痛，”康离装出可怜兮兮的样子，“爹娘真的不要我吗？我是小灾星？”

皇上伸手把康离抱到怀里晃了晃，“当然不是，阿离是宝贝，是皇伯父皇祖母的掌上明珠呢。”说着擦掉她的眼泪，“哎哟，不哭了，饿了吗？咱们去用膳好不好？”

皇上这么一说，康离才察觉出肚子饿，就点点头。皇上是个勤俭的皇帝，午膳的花样不多，但是种类丰富肉鱼蛋蔬菜都有，算得上是营养均衡了。

本来是高公公在一旁给皇上试吃并布菜的，今日却被皇上拦了下来，“换个小太监来吧，你去皇子所一趟，把大皇子身边伺候的都换了，再去贵妃宫中一趟，跟她说大皇子今日功课不好，晚膳不要用了，再把《礼记》中关于‘孝悌’的部分抄三遍，明日呈上来。”

康离知道，这就算是对大皇子的惩罚了，虽然她觉得这惩罚并不重，但也只能这样了，只要达到以儆效尤的效果就行了，不然以后人人都能骂上一句“没爹没娘的小灾星”了。

皇宫虽大，但是消息传播的却异常快速，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大皇子被皇上责罚了，虽然只是罚抄写并没有责骂，但是身边伺候的人全换了一遍，这过错恐怕不小，一时间宫中上下都在偷偷议论。

沈贵妃得到消息后，脸色苍白如纸，却还是要强笑出来，“有劳高公公了。”说着对旁边伺候的人使眼色示意他们下去，然后才重新开口，“只是本宫有一事不解，大皇子功课不好罚功课就好，为什么要换伺候的人？据本宫所知，大皇子今日的功课与《礼记》无关啊。”

高公公想了想，皇上没说不能说，乐得做一个顺水人情，“今日大皇子从御书房离开，遇到了荣佑郡主。”高公公点到为止，不会具体说出大皇子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贵妃自然会去查。

达到了目的，康离就不再赖在御书房，假装打了个呵欠表示困了，皇上就让宫女送她回太后宫里去。才走到门口，就有太监进来通秉说清平侯府的郑公子到了。

“哦，这就到了？那阿离等一等，见一见你的救命恩人。”

康离疑惑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是那个郑大喜！那个意图利用“救命之恩”来达到打败继母夺回自己东西的郑大喜！他算什么“救命恩人”，明明就是“挟恩图报”的伪君子真小人！

可是皇上让她留下她又不能反抗，只能噘噘嘴这样子，用渴睡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郑大喜进来的时候低着头，但是身板挺直，大步流星但是脚步轻快，很是利落的样子。他目不斜视地来到中间跪倒在地，“标下郑广隶，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哦，原来你叫郑广隶，不叫郑大喜啊。

皇上让人起来，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郑广隶，十四五岁的少年郎，穿着初级士兵的衣服，头盔摘下来捧在手里，虽然没有华丽的衣裳，但是仍然仪表堂堂。

皇上微微颔首，问他到京后是否回府了，见过父母没有，还问清平侯太夫人可好。

郑广隶一一回答了，“收到皇上召见的旨意就往回赶了，昨日午后到的京中，已经回过府里了，祖母她老人家一切都好，多谢皇上关怀。”

却没有回答是否见过父母。

回想起之前在宛城是听到的他与曹典从的对话，康离了然，这位的父母有了还不如没有。

不知道皇上是不是知道郑家的那些破事，反正他没有再往下问，“让你进京可知道为什么？”

郑广隶沉默了片刻点头，“标下知道。”

皇上见他坦诚而不是故作不知，心里更是满意一些，他喜欢和聪明人说话，“阿离，去谢过郑公子。”

郑广隶赶忙后退一步，“使不得，标下不敢。”

康离心中翻白眼，现在说“不敢”“使不得”了，当初在宛城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想的。尽管康离十分不情愿，但是皇上发话了，她只好磨磨蹭蹭地往前走两步，对着郑大喜一鞠躬，“谢谢郑公子大恩大德。”

郑广隶在康离过来的时候已经侧开身了，就是打算避开康离的行礼，结果康离一句“大恩大德”，吓得他脸色剧变，立即跪了下来，“标下不敢，郡主言重了。”

他这一跪倒让康离疑惑了，回头看了眼皇上，皇上哈哈笑起来，“好了好了，不用紧张，起来吧。”

得了皇上的吩咐，郑广隶这才起身，不过整个人看起来却比刚才紧张多了，拘谨地站在一旁，对于皇上的问话也是一问一答，用词也比之前谨慎。

也不怪郑广隶拘谨紧张，在他看来，荣佑郡主一个四岁的娃娃哪里会用“大恩大德”这样的话来表达感谢，肯定是被人教导的，既然在御书房遇到了，那被谁教的不言而喻，顺理推章的，他以为自己之前那点儿“挟恩图报”的被皇上发现了。

其实完全是他多想了。这“大恩大德”的词儿，完全是康离自己想出来的，因为她一时间忘记了“救命之恩”这个词，真的，她发誓，绝对不是故意揶揄郑公子的。

既然表达过感谢了，康离就不用再待在御书房了，皇上让宫女送康离回慈宁宫，康离不要人抱，非要自己走，走的时候还趁着背对皇上，对郑广隶做了个鬼脸，然后才心满意足地走了出去。

郑广隶完全没想到郡主回突然这样，以至于他愣住了，甚至还错过了皇上的问题，直到被高公公提醒了，这才回神，郑广隶羞愧地低下头。

皇上倒没放在心上，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你在宛城的驻军中待了多久了？”

“到月末就正好一年了。”郑广隶回答。

皇上微微颔首，接着又问：“为什么没去京畿营？京畿子弟去京畿营的更多一些吧？”

“是，多数都是去京畿营的，”郑广隶说完这句，停顿了片刻，“是侯夫人，为了锤炼栽培标下，将标下送去了宛城的驻军，侯夫人虽然违反军纪却也是为了标下好，用心良苦，望皇上恕罪。”

这哪是给侯夫人求情，这明明是给侯夫人上眼药。一旁的高公公偷偷觑了一眼郑广隶，心里说。

“朕虽然每年都去京畿营和天津驻军巡视，但是从未去过宛城，不如你同朕说说宛城驻军？日常操练、上下级关系之类的。”

郑广隶没想到皇上会想听这个，但是很快就明白过来，皇上说他每年都回去京畿营和天津驻地巡视，但是去之前肯定有人从上到下安排好的，皇上想听的应该是真正的军队的情况。

这其实是一次机遇，端看自己如何回答。郑广隶沉思了片刻，心中有了主意。郑广隶先在地上跪了下来。

对于他这个举动，皇上表示不解，“你这是做什么？”

“标下会如实表述宛城驻军的的状况，只是若说了什么不对的地方，还望皇上恕罪。”郑广隶想要跟皇上来个君子协议。

皇上瞅着单膝跪地的郑广隶，笑了一声，“行，你说吧，说错了不怪罪你。”臭小子心眼儿还挺多。

既然皇上这么说了，郑广隶就放下心来，开始给皇上讲述这一年来他在宛城驻军的生活。

刚到宛城的时候，可以说吃了不少苦头。首先是生活上的不习惯，宛城的食物和京城时完全不能相比的，但是当兵嘛，不能和当侯府公子时相比，主要是没有肉，确切地说是士兵们没有肉，长官们却可以日日开小灶，甚至还隔三差五有烧鸡吃。

没有肉也就算了，其实主要还是吃不饱，士兵们每人一顿就两个馍，但是根本不能每日高强度的操练。

操练是辛苦的，这是必然的，郑广隶之前在京城时也是每天起早贪黑地习武读书，但是跟军营里的比起来，简直就是芝麻和西瓜的对比。

每日天不亮起床训练，晚上要巡营到深夜，每七天还要值守一整夜，这些都不算啥，比较让人难受的是长官们对士兵的态度，骂人是时时刻刻，打人也是随时随地，只要小兵士做的不如长官的意，哪怕对方只是一个小队长，都能随意打骂。

这些不算什么，都是个人遭遇，郑广隶随便两句话就带过了，“兵器，宛城的兵器库里数量并不充足，人手一把长木仓都不足，而且还有很多长木仓的枪头都钝了，也不见有人维修。”

皇上闻言，皱了皱眉，但是没说什么，继续听郑广隶往下讲。

兵器是方面，粮草也不是十分充足的，这从给士兵的口粮就看出来了，人都不够吃，马吃的就更不够了。有的士兵心疼自己的马，会自己趁休息的时候去打草喂马，有的士兵懒，那马就瘦。

皇上越听眉头皱的越紧，“军饷呢？军饷是足数吗？”

郑广隶一直跪在地上，听闻皇上问话，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又立刻低下头，“标下每月有军饷三贯钱，棉布麻布各一匹。”但是布匹都是被虫蛀过的，全是洞。

按大周军例，普通士兵每月军饷三贯钱、棉布麻布各两匹才对，那么现在另外两匹棉麻布匹去了哪里？

皇上沉吟不语，郑广隶跪在地上也不敢动，更不敢起。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皇上才重新开口，“你既然回京了，剧在家休息一阵子，陪陪老侯夫人尽尽孝心。”

这就是不让他回宛城的意思了，郑广隶有点着急，他都十四了，再不取些功名如何同那继母相争。郑广隶想开口同皇上说说，让他去京畿营当兵，一抬头却看到高公公看了他一眼，接着借着给皇上倒茶的时候挡住了他看向皇上的目光。

郑广隶恍然大悟，对皇上磕了个头，说了句“标下告退”，离开了御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