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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角角手中的咸菜缸落到地上,骨碌骨碌滚过她的脚面。

二人被三位守陵卫押着往村口走去,野狗缩在洞里不敢吭声。罗雀眼珠子乱窜,将三人一通打量。押着他的两位守陵卫都戴着手套,显然是用来预防守宫偷袭。

罗雀搞不清乌停云和这帮人的关系,微微侧着脸,一脸可爱模样说道:“这位大哥,你们为什么抓我呀。我跟我妹妹从小就相依为命,有爹生没爹养,还差点被爹卖掉。你们不要听我爹乱讲,他很坏的。”

他并不能猜到这帮人找上门的真正目的,但脑筋一向转得快,不能把应角角牵扯进来,于是嘴里一通鬼扯:“我们也是没办法才离家出走的,回来只是太饿了想找点吃的。”

罗雀在江湖上浑水摸鱼多年,可怜的表情已经是浑然天成,连声音都透着泫然欲泣,继续说道:“你们抓我就可以了,能不能放了我妹妹呢,我妹妹从小就很乖,一点坏事都没有干过。”

应角角道:“横行乡里的王八蛋不得好死!”

守陵卫得到的命令是活捉这个小乞丐,至于这位正气凛然的小姑娘只是当做同伙一起顺手拿住。守陵卫思量一番,押着应角角的络腮胡子说道:“小姑娘,你知道棺木在何处吗?”

应角角一脸不解:“金大熊的棺材?”

她的迷茫是自然流露的,络腮胡子无需审视便已了然于胸,说道:“这小孩也不是你的亲哥哥吧,既然你与此事无关,就不要再跟过来,自己回家去吧,你那个爹已经在牢里了。”

却没有立刻放了应角角,又冲着罗雀道:“你身上的那只守宫呢?”

罗雀的双手被缚在身后,乖乖低头冲着胸口一阵“啾啾”,守宫晃晃悠悠地爬出来,应角角伸手抓在手心。

罗雀头上的扬州帽动了动,一只尾巴炸毛的尖耳松鼠露出脑袋,应角角便又将它也抱入怀中。

守陵卫们:“……”

罗雀一脸不舍:“饺子,我们老大和三三以后就交给你照顾了。”

应角角:“?”

松鼠不满地发出一声尖叫,守宫趴在应角角的掌心,看向罗雀,眼神幽幽的。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鸡鸣,天际破开一线鱼肚白。撇下应角角,罗雀大踏步跟上守陵卫,口中却是一刻也不曾消停。

尽管守陵卫已经知晓他与应角角并非亲兄妹,他依然妹妹娘亲爹爹地喊着,说了阵应家的事,为应角角撇清了全部干系,忽然又呜呜地忏悔起来:“我不是故意要捉弄那位公子大哥的,只是想救妹妹,那些人我都打不过,只有那位公子大哥看着……看着面色苍白,身体不是很好……”

混迹江湖多年,罗雀的武功还是三脚猫水平,却深谙如何卖惨套近乎探口风。守陵卫一直不搭理他,他心中虽然着急,面上却一点也不恼,继续自来熟地掏家底。说到将林静逐打晕了送往洞房,守陵卫果然忍不住了:“你不认识林公子?”

“他姓林啊。”心里说又不是国姓我管他是个什么乌龟王八葱姜蒜呢,说出来的声音却充满了悔过:“我如果认得该多好,就不会如此油盐……就不会如此大不敬了。”

有眼不识泰山这句,罗雀一时忘了,语气毫无停滞地改了个口,又是一通鬼扯的话。络腮胡子想起被他晾在一边的娃娃脸,与这个小乞丐一般大小,平时里虽然难免天真,其实在同龄人里已经算是稳重的了。

罗雀不是本地人,缘因常来探望应角角母女,对小义山还算熟悉。他似麻雀叽叽喳喳了一路,却也知道这是往镇子去。守陵卫提到的棺木,他自然是知道一点的。因为知道,不敢让自己就这么随便落入那位林公子的手中。有意打探点消息,但这几位大哥的口风忒紧,罗雀的嘴皮子都说秃噜了。

看着不远处心中又生一计,他立刻低头哼哼唧唧起来,脚步灌了铅似的越来越拖沓。络腮胡子拿眼乜他,并不说话。

罗雀可怜兮兮地开口:“我想尿尿。”

前方不远处是一条河流,跨过河上的石桥,便离城镇不远了。络腮胡子道:“到河边去。”

罗雀做腿软状:“就这里吧,我怕水,对着河尿不出来的。”

天色尚早,不缺早行人,二皮脸子才会拦道撒尿。罗雀的脸皮显然不只是“二”,对着守陵卫说道:“放心我不会跑的,不用松开我的手,你们帮我把裤子拉下来,尿完了再拉上去就行了。”

守陵卫们:“……”

络腮胡子不由将手放在罗雀的脑袋上,按了按,说道:“伺候你大爷呢。”

依旧是扯着罗雀走到河边,石桥挡住的地方,松了罗雀手上的绳索,三人守住罗雀的左右及后方。罗雀继续装,抖着肩膀欲哭无泪,说“我真的很怕水”,脚底一个跐溜栽入河中,巨大的水花之后便已消失不见,河面唯剩下圈圈涟漪。

一位守陵卫正要跳下去,被络腮胡子及时拉住。远处有一群鸭子,没有因罗雀的跳河而受惊,此时河面一片平静,它们却匆匆晃着屁股上岸。

“先回去复命。”络腮胡子颇有些受挫,“这小孩太狡猾了。”

守陵卫默然转身。

河边已没有人了,乌停云站在不远处一株柳树上,吹了声口哨,路边草丛里跳出来一只四腿细长、小鹿般的黑犬。

乌停云又吹了声口哨,黑犬沿着河岸边走边嗅,不多时停住,不安地来回踱步,想要转身回到乌停云的身边,却因命令而不敢。

脚尖轻点枝桠,乌停云如一只乌黑的禽鸟,几乎贴着河面翩然掠过,转眼便到了对岸。

河水静谧无恙,黑犬却依然瑟瑟缩缩的,团着身子呜呜低唤。乌停云发出短促的口哨声,黑犬逃也似的往来路蹿去。

—·—

罗雀一脚踏进破庙里:“饺子?”

窸窸窣窣的声音自神像身后传来,先冒头的是尖耳松鼠,接着应角角探出脑袋,眼睛是大哭过的红。她原本有些惊喜,看到罗雀浑身湿淋淋顿时跳起来,哭腔没藏得住:“小麻雀!”

她立刻捡干稻草木柴生火,松鼠围着罗雀吱吱叫个不停。

罗雀冻得没办法坐下来,左右脚|交替着在渐渐旺起来的火堆旁蹦跶,把已经结了一层薄冰的湿棉袄棉裤脱下来,架在火堆上烤。

里衣也脱了,罗雀光溜溜地坐在神像后面,冲着火堆旁的应角角笑了笑。头发冻成了冰凌串,显出他尚有些圆嘟的面颊,唇红齿白的稚气少年,笑容是难得的羞赧,与在守陵卫面前鬼点子一个接一个冒的二皮脸甚是不同。

松鼠手忙脚乱地给应角角递稻草,要将火烧得更旺一些。应角角抹干净脸上的泪,问道:“小麻雀,他们是什么人啊,是金大熊的义父吗,听说他义父很厉害的。”

罗雀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不过饺子你不用怕,跟你没关系的。”

应角角道:“怕?小麻雀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是担心你!你为我做了很多事,替我葬了我娘,又让我不必嫁给金大熊那个王八蛋。我只是觉得自己太没用了,你被人抓了都不能救你。”

守宫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爬出来,顺着罗雀的手腕往上爬,一直爬到脖颈处,弯着身子眯眼打盹,金色的尾巴垂在少年的锁骨上,锁骨下方有两粒胭脂红的痣。

罗雀笑道:“帮你是因为我开心啊,换个人我都不乐意的。”

应氏母女得知罗雀不止一次高烧昏迷之后,还曾请过道士做法,逢年过节去庙里上香,也不忘给罗雀求一张平安符。罗雀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转身就不知道把平安符扔在了哪里,但得知应大娘去世的消息,还是有些难过的。

他甚少低落,见应角角自怨自艾,便有意逗她开心,说道:“饺子,我最近可能要发财。”

“啊?”应角角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你之前被金大笨熊抓走,我不是不在吗,我告诉你,我被一个老病鬼抓走啦。”眼角上扬,罗雀的声音是少年特有的清脆,“今天抓我们的那些人,是一个小病鬼的手下。我觉得我是阎王爷的亲儿子,老病鬼小病鬼一窝鬼来抓我,肯定是阎王爷不行啦,要找我这个儿子回去继位。”

应角角:“……”

明明是鬼门关前走一遭的危险,罗雀却说得如此快活,仿佛人生的每一件事都是快活的。应角角不信罗雀的鬼扯,还是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头发上的冰凌子化了,湿哒哒往下淌水,惊醒了冬眠的守宫。应角角将烘干的里衣扔过来,罗雀穿上,靠着干稻草堆翘起二郎腿,嘴里依旧是一通鬼扯。

应角角边笑边将昨日剩下的食物取出,准备做肉汤。松鼠依旧在捡稻草,只是已换了场地,操心地将稻草往罗雀的身上扔,生怕罗雀冻成冰柱子。

破棉袄还没有烘干,稻草戳到了罗雀的痒痒肉,他倒地大声笑了起来。应角角觉得莫名其妙,却也跟着笑了。

破庙之上,青空如洗,这一日还很漫长。原先将这里当做藏身之地,是仗着荒无人迹,但那位林公子甚是厉害,又是为棺木而来,即便还有二哥作为帮手,罗雀却是不敢再耽搁了。

他望向认真烘衣服煮肉汤的应角角,说道:“饺子,我要走了,就是不知道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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