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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夫人!没事了!”

商贩折回,报来佳讯。诸葛夫妇闻言大喜,诸葛亮高声应来:“好,多谢!”

言罢转头看向宝钗,二人皆是喜上眉梢。诸葛亮抬手,把她鬓边颠簸下来的一绺发丝轻轻挽到耳后,柔声道:“事发突然,未来得及告知夫人。可曾惊吓到你?”

宝钗尚且被他那番无意之举惹得微微羞涩,一手按住他挽过的发丝,眉眼弯如新月,柔情缱绻,莞尔一笑,摇头,“无事便好。”

山风清寒,诸葛亮驾车返回商队。还未到时,就见得商贩聚在一处,似有事发生。

诸葛亮驾车上前,勒马停车,拉住车边的一个青年,急问:“何事如此?”

那人眉头紧锁,被诸葛一问,还不待他回头,便有丝丝血腥气随风飘来,叫诸葛亮和薛宝钗都暗道不妙。

“老五莽撞,和人拼命,被刺伤了。马锅头正在给他医治。”

诸葛亮连忙跃下车,拨开人群过去,果见王老五躺在地上,嘶嘶抽着冷气,脸色发白,手臂、肋下俱汩汩流血。马锅头正给他治伤。

“夫君。”薛宝钗掀帘唤道,捧出小包袱来,里头是随身携带的伤药。

诸葛亮会意接过,送去给马锅头。马锅头先用清水洗净老五的伤口,撒上薛宝钗送来的止血药粉,再用商队里常备的草药研好敷上,用干净的布裹好。所幸只是皮外伤,于性命无碍。

待包扎完毕,老五捂着伤口挣扎着站起,对诸葛夫妇道谢。可只这一动弹,布上就洇出血来。马锅头拦住他上马,略一思忖,对孔明问道:“老五受伤,不宜骑马,要是再把伤口挣开,很难愈合。诸葛先生,可否烦劳你用马车载老五一程?”

诸葛夫妇欣然应允。诸葛亮驾车,老五就在他身边坐下,依靠着车门框,一路休养歇息。

此番有诸葛亮施计相助,商队并无损失。但还是有几人如老五一般或多或少受伤,其中老五伤得最重。马锅头思量,有意放慢了行进的速度,谨慎赶路。

山路崎岖,雾气濛濛,秋意萧索。王老五休息半天,精神好转些,有力气玩笑,掐了根狗尾草含在嘴里,百无聊赖地撇撇嘴,歪头对孔明玩笑道:“先生真不够意思!要是派给我砍马腿的活计,这会儿兴许就不用受这皮肉之苦了!”

诸葛亮发笑,还未作答,车边向导眱他一眼,瞅他这是没事了,幸灾乐祸:“老五,你这小子就是嘴欠!没有先生,以你的莽劲儿,这光景早跟牛头马面一块去阎王爷那儿报道去喽!还让你美滋滋有车坐!”

这通话说得三人都发笑,连车里的宝钗都抿唇暗笑。这一笑,老五牵动伤口,又捂着叫痛。宝钗在帘后不知情形,问了句:“王先生没事吧?”

王老五一个激灵,眼见就红了脸皮,忙正色回答:“没事!没事!要薛夫人担心了!我好得很喏!”

“你呀,就该好生谢过先生和夫人。”向导回忆起方才的险状,好奇不已,称赞,“先生的计策是从哪里想得?我们都吓了一跳!”

诸葛亮如实作答:“从小受父亲与伯父教诲,学过兵法。不过是些雕虫小技,何足挂齿!”

“嘿嘿嘿,先生也太谦虚。这哪里是雕虫哦,雕龙都不止了!”王老五打趣。

宝钗不由失笑,诸葛亮和向导大笑,拿他无法。如此一来,老五更是起劲,抱着两臂悠哉起来,侃侃而谈:“这下先生是一定要跟我们回村子一趟了!就在咱们村子过年吧!”

这下连向导都跟着起哄,笑道:“什么话!还用你请!咱们这一路就是要把先生和夫人带回去的!”

诸葛亮拿不准,但不好拂了他们的美意,“两位是同村?”

“大多都是。商队中多是同村同族,有几个不是一个村,那也是邻村的。我们就住在成都治下的新都县。”向导展开地图解释,把家乡指给诸葛亮看,更是盛情相邀,“村里人好客,先生只管和夫人住下。等安顿好货物,我带先生去成都寻人。”

诸葛亮拿不住,权且应下,“若无他事,亮自然不敢推拒两位的好意。”

“那就这么说定了!哈哈哈……”老五捂着伤口扯出笑来,忽得想起一事,对向导说,“不知伯理先生今年回不回来?他要是见了诸葛先生,肯定喜欢得很!”

诸葛亮不解,望望向导,“伯理先生是……”

“哦,是我们的一位远亲,姓王,名累。论起辈分,还是老五的远房叔叔。他祖父因举孝廉入仕,他幼时也在村里头住过。现今在益州牧刘季玉手下做从事,说不准年底会回乡祭祖。”说起这位同族,向导虽则嘴上挑剔,神情却很是仰慕,“伯理先生为人刚直,有时候啊,还有些不近人情,不少村里人笑他迂腐。但确实是个才德兼备的好官呐!”

诸葛亮闻言,便知此人威望,默然颔首。那头王老五忙不迭插话:“要是伯理先生回来,能见上一面,兴许他看中先生才华,能保举先生做官呢!到时候先生和夫人就在成都定居,不是更好?”

这话就扯得远了,诸葛亮含笑不语。行行停停,三五日的工夫,远处城墙绵亘,蜀中名城涪县近在眼前。诸葛夫妇驾车随商队一道进入城中。涪县地处西川西北方,涪江穿城而过,水网密布。

马锅头的商队浩浩荡荡进了城,就引得百姓围观。未进城时,诸葛夫妇便觉队伍中开始弥漫一种奇异的兴奋,有几人简直是翘首期盼着。他们随着商队到了城中一处靠河的渡口。码头漂泊着蜀地来往的船只,船工、挑夫扛货来回,热闹非凡,俨然是城中一处贸易宝地。

“马锅头,好久不见了哇!”

“这趟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渡口上的人一见商队,登时极亲热叫嚷起来。人声吵杂,委实混乱。马锅头笑着招呼,胡乱应声,一一敷衍过去。

商队停下,众人下马安顿。渡口边有一客栈,不等马锅头下马,老板喜笑颜开出来迎接,“马锅头!马锅头!路途辛苦了!”

“老朋友客气!老规矩,在你这里歇几天。好酒好菜预备上来!”

“那还用说嘛!”

马锅头与客栈老板已是旧相识,彼此打过招呼,老板吆喝来伙计,帮忙安顿好货物和骡马,领着商贩们进屋。

隔水的竹楼上不知什么时候早探出几个花红柳绿的娇影来,凭栏而坐,斜着身子,专把那雪一样的手臂,和簪花的发髻,送给下面的男人瞧。

商队里有几人一早注意到了,隔着一条水,两边郎情妾意眉毛官司打得热闹。现成的戏,勾得码头的船工、挑夫挥舞着膀子起哄,“怪道姐姐们平日里头轻易不肯露面,原来是等贵客回来呢!”

“呸!放你娘的屁!昨晚在老娘这里头不快活是吧!”

诸葛亮正扶薛宝钗下车。二人听到这番话,心里都清楚,这来往商贩路上总要排遣寂寞,少不得沿途路上有那么几个相好的。而于烟花女子而言,这也是难得的生意,近水楼台先得月,不如就在商栈周围租房做起皮肉买卖,两相便宜。

诸葛夫妇同为光风霁月的人物,对此情景虽然不喜,可总归是他人私事。加之商贩娼妓,人人坦荡,夫妇二人并无心过问。权当是没有听见,任凭他们调情。

然而那头王老五却如芒在背,脸上火辣辣臊起来,仿佛是替薛宝钗不自在似的,挥手催他们夫妇进客栈去,一面讪讪说道:“先生和夫人莫与他们计较!他们说两句就算了!”

这一说反而让他俩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未料到更有一桩火上浇油的事,当头砸来。就听得水边两岸隔空玩笑,嘻嘻哈哈,蓦地响起一个女人爽利的声音,大方得简直不像是调情:“马车边上那个白衣裳的公子,姐妹们看着你好久了!转过脸让我们瞧一哈(下)嘛!”

说着对岸竹楼上莺啼般闹起一团放肆艳笑,岸边几十双眼睛前前后后就往诸葛亮这边看来。诸葛亮下意识转头往上看了一眼,惹起对岸又一通调笑。

“好嘛!我说是个俊俏公子!这下子你们信了吧!”当中有一身着银红衣裙的女人放声大笑,对着诸葛亮笑嚷,“公子,我相中你喽!来我家里坐坐好嘛?”

蜀地民风剽悍奔放,他早有耳闻,却不曾想如此放纵。诸葛亮皱起眉,登时冷下脸来,转头扶住宝钗,充耳不闻,低声道:“我们进去吧。”

宝钗面上看不出情绪,婉笑着点头,同他进去。那王老五年轻、脸皮薄,忍了又忍,倒兀自忿忿不平起来,张口就骂:“你这瓜婆娘烦人得很!这里头这么多汉子不够你耍?瞎了眼珠要来招惹我们!”

银红衣裳的女人万没想到有人较真,竟被他骂愣住。身边的姐妹们替她回嘴:“又有你什么事来!毛没长齐的娃娃,要你多嘴!”

红衣女子隐约尴尬,笑僵在脸上。两边气氛不免尴尬起来。码头里有的是这帮女人的相好,此时自然向着女人们说话,“哎哟!说笑几句,当什么真呐!”

王老五气不平,还要回嘴。马锅头在旁看在眼里,沉着脸拉住王老五,拍着他的后背,把他往客栈里头推,“进去!”

王老五拧不过老爷子,赌气扭头就走,更是助长对岸的气焰。红衣女玩兴大起,“娃娃快听你老汉的话哦!”

“你!”王老五回身就要骂,被马锅头生拉硬拽拖进去。

“俊俏先生,别忘了我的话哎!你夫人在也不打紧,她要是答应,晚上来坐坐哈!”

码头上的男人们听了这等荤话,便觉过瘾,哄笑着看热闹,或者笑骂她们一句:“小娼妇!”

进了客栈,这桩事不好多提。马锅头谙熟人情,偷偷与客栈老板说过,给诸葛夫妇留了离水边最远的僻静房间,安排他们住进去。马锅头和王老五为这事过意不去,诸葛亮和薛宝钗倒是瞧不出一丝异样,跟着伙计上楼入住去了。

洗净手,夫妇二人各自坐下。路上荆棘钩破了披风,薛宝钗翻出针线来缝补。诸葛亮一言不发坐在她面前,别有意味地瞧她两眼,宝钗却似浑然不觉,只顾穿针引线。

“夫君想说什么,直说就是,如何吞吞吐吐?”宝钗拈着针,浅笑发问。

诸葛亮喝着茶,觑她脸色,答:“亮恐夫人不悦。”

薛宝钗望望他,低下头去缝补几下。两人既然出门游历,就早知外头三教九流、各色人物都有,保不准便遇上尴尬事。故而风尘女子的一番调笑,虽是叫人难堪,他二人各自倒不很气恼。

只是关心则乱。这厢,孔明不十分在乎自己体面,但却在意薛宝钗的体面。深恐娼妓的腌臜话,惹她恼火。但此事因他而起,不好直言询问,只当往常一样,专等二人心有灵犀。他藏起诸多情愫,把那半句话拿出来,点到即止。

偏是这话坏事。薛宝钗素来稳重,昔日未出阁时,对着一对荒唐的兄嫂,什么恼人话没听过,什么场面没见过,今日之事并不十分要紧。但心中仍似有块石子咯着,约莫过几日就忘了。独独诸葛亮又意味不明地拿话来问她,没来由让宝钗有种被试探的感觉,立时那块石头咕噜噜在心里打了个转儿。

“我有什么不悦的。”宝钗不咸不淡说了这么一句,便把诸葛亮要说出口的关心之语堵了回去。

诸葛亮喉咙一哽,她这模样分明是有气,如何取信于人。话被她堵住,又不想她郁结于心,孔明打起柔情,越性说了一句平日里鲜少说出口的直白话,“恐夫人吃醋。”

宝钗抬眼复看他一眼。她本就不悦,疑心他有意试探,这句话并非她愿意听到的。心存芥蒂,往日里的情话,此刻听着竟虚伪做作起来。薛宝钗心中愈发烦躁,仍不在脸上漏出半分,像是听了一句寻常话,冷冰冰答:“多有人嫌弃家中妻子拈醋含酸,拘着丈夫不放。我不多问你的事,夫君且自宽心。”

这话真如荆条一般从心上剌过去,字字刺得人生疼。冷眼冷语,听得人心寒,以至于诸葛亮一时不曾反应过来,望着见底的茶盏。少顷,才觉心中难受,闷声道:“夫人这话,是打定主意要做贤妻了?”

薛宝钗睁着眼,可偏偏心绪纷乱,精神都聚不在针线上,干拈着针发呆,看过去,“这话我倒不明白了。这不是我为人妻的本分吗?夫君言下之意,好像很是意外了。我不敢妄称家教,但也受母亲教诲,谨遵德行,不敢违背。”

这话挑不出错处,但落在孔明耳中,便不如意。罕见地动起火气来,冷笑:“原是亮小瞧了夫人。亮平生自认‘慕先贤,绝□□,弃凝滞’【1】,孰料夫人之无情,更胜亮一筹,为夫自愧不如。”

句句都是讥讽,薛宝钗如何听不出。恰在此时,水边凉风送来对岸女人的弹唱之声,柔媚黏腻,寂静之中格外刺耳。

薛宝钗怒极反笑,还要维持住神情,不想生出妒恨之意,有失风度,要他厌弃,“夫君不必言语相试。我既嫁与你为妻,便恭行本分,一切认命。男子在外,应酬作乐在所难免,我并非不能容。休说是欢场作乐,就是日后夫君……萌生纳小之意,宝钗无有不从之理。愿从旁协助,择良人来一同伺候夫君。”

此话说完,两人都双双愣住。薛宝钗心中惭愧。这话她能说得出口,女德也是如此训教的。可她也清楚,此言非她真心所愿。而诸葛亮依旧是挑不出这话中哪怕一处的错处,若能找出,还能与她辩驳一番。的确如她所言,女德就是这般。但这话委实凉薄如冰。

诸葛亮半晌说不出话来。忽得门外传来敲门声,诸葛亮起身开门,王老五在外端着煮好的肉汤送来,憨笑:“方才……这……厨房里炖了肉汤,我寻思先生和夫人旅途辛苦,送来给你们解乏。”

诸葛亮勉强定定神色,接过,淡淡一笑,“多谢王兄。”

“嘿嘿,没事!客气!客气!”王老五结结巴巴,不知该说什么话,只好挑些闲话来解围,“先生太客气了,我今年刚过二十,就是生得老相,怎么好意思让先生叫我‘王兄’。叫老五,老五,就行!嘿嘿!”

诸葛亮眼下无心与他谈论这个,点头了事。王老五还不肯走,抓耳挠腮,憋不住问了一句,“这……薛夫人还、还好吧?”

诸葛亮又记起他们的争执,点头道:“还好。”

对话就此终了。老五局促地挠挠头,嘟囔几句什么“别往心里去”“都是浑话”,实在无话可说,对诸葛亮道一声“打搅了”,悻悻离去。

这头老五心神不定下楼,楼下商贩们七嘴八舌,边吃肉汤边叙话,商议着过会儿去哪儿找乐子。马锅头喝着新煮的肉汤,吹散热气。老五闷声走到他跟前,马锅头突然叫住他,“老五。”

“嗯?马锅头?”

马锅头抬眼瞧瞧他,脸色凝重,良久才好启齿,叹道:“不该惦记的别瞎惦记。”

作者有话要说:  这波……这波是任是无情也动人vs慕先贤,绝□□(滑稽)

【1】摘自诸葛亮《诫外甥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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