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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汤。

热辣辣,甜滋滋的姜汤。

一碗暖烘烘的姜汤下肚,寒意驱散,整个身体都暖和起来。

丁隐半眯着眼,缩在被窝里,瞅着绵娘托着个大孕肚在房间里踱步来踱步去:“哎呀呀,隐娘妹子,你看你跟那什么展大人都折腾到这地步了,‘鸳鸯浴’都泡了,乡里乡亲都眼巴巴地盼着你俩的好事儿呢,你倒是给句准话啊!”……

“给什么准话?”

眉毛长,眼睛大,好一个江南水乡的温婉妇人,此刻却笑得跟只偷了腥的猫儿似的。绵娘咧嘴笑开,满眼都是八卦的亮芒,屏风上原本挂着那件湿漉漉的男式蓝袍,已被绵娘抓到手中,拎到丁隐床前:“就这个,就这个!哎呀装什么清心寡欲,给绵姐一句准话,你对那什么展大人,到底有想法没有!”

丁隐抿唇笑着,静静观赏绵娘温婉之外少有的跳脱风情。

并不直面回答她的问题,过了会儿,等身体寒意完全散开了,才慢腾腾地挪出被窝,挪下床。

然后是整理床铺,清扫被水渍弄脏的卧室。

又给窗口一盆正对着晨光将开未开的曼陀罗华浇了点水,眯着眼,看那近乎血红的花色,在晨光中晕染出的朦朦胧胧的光圈。

最后是整理衣冠,料理好仪容。

一切都是如此地有条不紊,像台精密的机器在执行步骤严密的计划,教人不知不觉地安静下来。

绵娘已经安静下来,粉粉的脸蛋上两双大大的眼睛有些可爱的呆。

丁隐拢好衣襟,微微笑开:“知道么,绵姐。”

“这房间隔音并不算太好,在隔壁房间整换衣物的展大人,依他的内力精深,能将你所言所为听得一清二楚。”

绵娘两颊腾地通红,背后八卦被当事者逮到,这可不是件光彩之事。

但还是有些不死心,抚着高隆的孕肚,嗫嚅着挣扎:“不是说开封府光明磊落么,开封府出来的展大人,必没有偷听他人八卦之癖好。”

丁隐有心逗弄这个可爱的妇人,笑眯眯补上最后一击:“听与不听,这不是他能选择的。陌生环境里,封闭自身听觉乃习武人大忌。”

更何况开封府对于她如此忌惮。一向以谨慎著称的展大人,又怎敢在她家危机四伏的老宅里掉以轻心呢?

面子里子全掉光了,绵娘干脆破罐子破摔了,通红着脸扯住丁隐衣摆:“那你倒是给句准话啊!到底对展大人有意思没有?”……

“一个男大未婚,一个女大未嫁。”……

“中牟县那么多如狼似虎的臭男人盯着你,你不会真打算就这么随随便便嫁了吧?现在遇着个资质好的,可不得好好把握住!”……

“隐娘妹子,我看那展大人对你也有几分意思的样子,只要你给句准话,绵姐立时给你寻出十里八乡最厉害媒婆,保准给你撮合成!”……

“快说吧说吧。”绵娘狭促笑着,咧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压低声音,“小点声告诉绵姐,不会让隔壁听到的。”

与此同时,隔壁房间正在整理湿衣物的展昭微微一僵,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停了下来。

其实……

房间隔音这么差……

她们声音压得再低,他这边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于是两间房间都静了下来,两间房间里的人都静静地。

静悄悄,等待着,又像是在隐秘地期待着什么。

屋子里点了熏香,不知名的馨香与剧毒曼陀罗华诡异的幽香缠绵纠缠在一起,诡异却又怪异地美丽。

女子素淡的容颜上无妆无粉,人比花娇,立于窗口,整个灵魂似与那猩红的花簇融为一体。

展昭敲门进来时,见到的便是如此一副刺人眼球的景象。

莫名其妙,教人想起了开封府初来中牟时所听到的,大汉半夜被开膛破肚的恐怖传闻。

“隐娘子。”

“展大人,都拾掇好了?那就出发吧,衙门里的仵作师傅还等着我们去验尸呢。”

“好。”

绵娘最终都没有从隐娘嘴里等出一个确切的答案,展昭进门时他就已经窘红着脸溜出去了。

适可而止的道理,这个软绵绵的江南妇人并不是不懂。倘若隐娘口中所言内力精深者可隔墙听息的话为真,那她此般八卦人家,已称得上冒犯了。

展昭和丁隐,一个开封府方面的带刀护卫,一个中牟方面的大夫。

一个代表的是官方势力,一个代表的是民间势力。

因同一起孕妇连环被杀案,合作到了一起。

两人并行出了房门,到了房门口,代表民间势力的隐大夫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抱歉,展大人,能容我回去拿些东西么?很重要的东西。”

自然可以。

隐大夫折返回房间前又拜托了展大人一个小小的不情之请:“展大人,可否劳烦您替我送一下绵娘。”

“您知道,”容貌清丽的隐大夫抿嘴一笑,说不出的闲适与优雅,“庭院里的毒草毒花太多了,绵娘又身怀六甲,我怕她乱走乱绕,不小心撞到什么不该撞到的东西,被伤到。”

这个,自然也可以。

老宅庭院中的毒植株有多厉害,展昭是领教过的。

一个孕妇,虽然这孕妇行事挺妥帖的,可怎么着也得防患于未然。

于是展昭护送身怀六甲的孕妇绵娘出了老宅的大门,而丁隐则折身回卧室。

卧室窗口的曼陀罗华虽未盛开到极致,却已妖冶,足够称得上美轮美奂。

卧室内部还有一个暗室,这是整座丁家老宅最隐秘的房间。丁隐进入到暗室,映着暗室昏暗的烛光,扭转了一个小小的机关,于是暗室底部,丁家老宅的地下室的入口轰隆隆打开了。

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昏暗的烛火中,地下室隐约可见一个被刑具半吊在空中的男人。

丁隐抿嘴一笑,笑眯眯地向那半死不活的男人打了个招呼:“阁下还不肯招么?难道真打算被奴家放血,至血枯而亡?”

男人虚弱地哼哼两声,吊着男人的刑具也随之摇晃了几下。

理所当然的,还是什么都没招。

丁隐也已经习惯于在这方面的失望了。上一个被她逮到的剖腹杀手,活生生被她开膛破肚玩死,都死犟着一丝消息都不肯透露出。

这些被幕后黑手雇佣的杀手,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骨头硬的很。

“疯、疯妇……”

“你同伴骨头硬,你骨头也硬。什么都不肯招,什么都不肯说。”

丁隐从解剖台下拉出个箱子来,里面正是满满一整套的解剖器具。

另外还有一箱中牟县仵作验尸专用的器材,丁隐将那箱仵作器材背到肩上,抬头去看半空中半死不活的男人:“知道我现在要去哪儿么,我要随开封府的展大人去衙门检验尸体。五具孕妇的尸体,十条活生生的人命,都是阁下及你们同伴的杰作。”

她欣赏着男人鲜血淋漓的半条命,眼波流转,道不尽的婉约风情:“而现在,阁下成了我的艺术品。”

这叫什么来着?报应不爽。

临离开地下室前,丁隐不忘重新剪开男人手腕脉门上的缝合线。

殷红的人血又滴滴答答地流淌了下来,漫过男人血肉模糊的左右手腕,漫过冷冰冰的解剖台,最终浇灌到解剖台下方的曼陀罗华花株上。

日复一日被人血滋润的曼陀罗华,花色更艳了。

丁隐将这盆更为妖娆的曼陀罗华盆栽带出地下室,替换到她卧室窗口,替换了那株稍稍逊色的盆栽。

又将逊色盆栽替换回了地下室,接受男人血液的滋润。

一株株妖冶的曼陀罗华盆栽,就这样轮流接受人血的滋养,花团锦簇间,盛开越发猩红了。

重新见到展昭的时候,他已经护送完孕妇绵娘了,正在老宅门口静静等着。

见一身素白的女子携着箱箧缓缓而来,忽然出声:“你身上有血腥气。”

丁隐不以为然:“刚刚宰了只硬骨头的鸡。”

又示意地拍拍肩上的箱箧:“解剖器械,仵作验尸必备。”

于是携着箱箧,两人一同往中牟县衙门行去,一挺拔,一窈窕,两道长长的身影,模糊在日光晕染下,渐渐消失在青石古巷里。

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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