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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街上熙熙攘攘的声音传进来,反倒衬得屋里更寂静。

两个人对峙着,生香剑因主子灵力不稳,嗡鸣得十分厉害。

冷融叹口气:“兆风,这是第几次了?你不信我?”

沈兆风没说话,她的生香就抵在冷融脖颈上,剑锋太利,已然见了血。

“你看,你跟我都是穿越者,却总是为同一个不相干的人针锋相对。”他说:“在我写的书里头,除了我你还能信谁?就算——”

“就算我有事情瞒着你,也只是因为时候未到——难不成我还会害了你?”

沈兆风始终盯着他,她看不透。

“你不会害我。”她说:“可不会害我的代价就是踏着别人的血尸?”

“以后会和你解释的。”冷融伸指轻轻推开剑锋,他抚上她的脸:“你得信我。这书里的人各有各的立场,可又有谁能像我一样,全心全意站在你的立场……”

“够了。”沈兆风打开他的手:“我不会拐弯抹角,现在也就直说了——我信不过你。”

冷融眸底闪了闪。

“咱们离了六宗已有……近四百年了吧?”她深深吸一口气:“就此别过吧,我说真的。”

“你不想回21世纪了?”

“莫清源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让我怎么回?”她苦笑一声:“你知道吗冷融,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你——你是不是真的想将我永远困在这里头,甚至永远……不想让我醒过来。”

冷融抿起唇,他看着沈兆风走出去。

他再一次惴惴瞧着她的背影,却不敢迈腿追上去。

————————

沈兆风先回了正虚宗。

仙家景致是千万年都不曾变的,只不过如今已物是人非。

正虚门前一溜儿守卫,都是新进的精粹弟子。

他们瞧着来人气质不俗,穿得又是月华衣裳,心里不免恭敬起来,面上也恭谨道:“仙人躬临正虚,可是要访甚么人?”

沈兆风抬头看看巍峨的门,淡声道:“找你们宗主,只说我姓沈便是。”

半柱香的功夫,城门大开。

宗主急步促到门前,屈膝跪拜道:“师父——”

剩下的话语都哽在喉咙里。

正虚弟子有些年长的认得沈兆风,也含泪拜道:“师祖重返宗内,乃我宗幸事!”

接风洗尘自是不必说,待宴席散后,沈兆风去往生香殿,守门的侍子已换了,全然是生面孔。

“……宗主谨念师恩,每日亲自洒扫殿内,旁的人半点不得踏入生香殿。”侍子垂首诺道:“因此殿内陈设同四百年前是一样的——除却宗主醉酒时摔碎的一尊琉璃——”

“你们且先退下。”朱清文自门外踏进来,模样更深邃了些,眉眼彻底长开了。

昔日贴身侍奉她的蓝衣少年,如今也终于披着宗主的服制,成了独当一面的人物。

侍子们敛声屏息退下去,清文久久沉默看着她。

“这样看我做什么?”沈兆风坐在床边,低头摸着锦被上的纹路:“也好,咱师徒俩总算能单独说说话儿——听说你这些年将正虚料理得很不错……”

“师父。”朱清文打断她的话,却问道:“师父与冷……前辈是和离了么?”

沈兆风摇头笑道:“没有的事。”又说:“他使了诈,这些年我几乎不曾清醒过。”

“原是如此。”清文点一点头,垂首立在师父跟前。

年轻的宗主披着冗长服制,宽袍长袖衬得人端肃。

这样一个清肃的人儿,伏帖地立在她跟前,一如数百年前蓝衣少年侍立在少主跟前。

“这几百年间六宗还算平静。”沈兆风道:“清文也该从宗务里头抽抽身,多关照些自己的私事。”

清文睫毛颤了颤,并未搭话。

“照理说,这该是师父一手操办的喜事,可我……又是个不得力的师父,眼下若是有合适的女子,自个儿便多留心些。”

“师父。”朱清文抬起眼睛,平静道:“弟子一心为正虚尽瘁,未曾想过此等俗事。”

“这怎么能叫俗事。”沈兆风叹道:“我座下曾有三位弟子,你出落得十分出息,现下也是六宗有头脸的人物;清溪皈依佛门,断了与正虚的缘,也不多感慨。清源——”

“师父。”朱清文再次打断她,低声道:“过去的事,便无需再提了。”

沈兆风默一默,叹了口气。

“总之,若是你能好好儿的,我也就再没什么不放心的——”沈兆风微笑道:“也是这么大的人了,清文真没对旁的女子动过情不成?”

朱清文说:“曾有过。”

“那为何不去与她说情?”

朱清文抬起眼,仍旧清澈的、眼底漾着清肃的眼。

他叹口气,往前迈了一步,轻轻俯下身,蜻蜓点水般在沈兆风唇上落下一吻。

“因为囿于伦理纲常。”他缓缓直起身说:“弟子因这大不敬的念头,曾自罚闭入狱炎池月余,仍难消心头之爱。”

“师父……”他说:“弟子此生、此世,再不想纠入情爱之葛。”

沈兆风去了紫金峰。

在做某件事之前,她想好好地同华子玄道个别——毕竟曾经受过仙医不少恩惠。

紫金峰还是先前的样子,修竹成林映屋檐,只是房前再也没栽着大片芍药。

侍子们也早已换了一拨,新来的侍子们称她为“客人”。

她要拜访华仙医,侍子便端了茶,陪侍她在偏殿候着,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才说华仙医此时得了空。

侍子引着她往竹舍走去,她逋一进门便讶异地停住步子——

确是华仙医,垂首执笔临着帖,侍子仍旧退下去闭了门。

只是他,尽管仍旧是冷峻的年轻的脸,可原先墨一般的发,已尽化作满头银丝。

他抬头看她一眼,眼里客气而疏离,沉声道:“沈姑娘请坐。”

她坐在角落椅子上,华子玄也只略皱了眉,却未吭声,只道:“侍子传,姑娘此番却不是为病疾而来,反倒是为拜访华某。”

沈兆风点头道:“正是。”

华子玄停了笔,问道:“那么,姑娘有何要紧事呢?”

沈兆风看着他淡漠的眼神,心里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她说:“此番却是为数百年前,在下曾遗落在啜茗园的玉簪而来。”

华子玄挑眉道:“姑娘此番话奇怪得很,啜茗园乃是华氏秘园,外人从不得踏足此处。姑娘怕是说笑,既从未进得园内,又何来遗失发簪之说。”

沈兆风脸色有点发白。

她问道:“昔日在下还是正虚宗主时,华仙医曾说在下曾救过阁下一命,此后定结草衔环以报,仙医此话可仍当真么?”

华子玄皱了皱眉。

“华氏一族,悬壶济世。”他的神情中带着点傲漠,话说得十分客气:“或许先前少主果真救过在下一命,可在下悬壶千载,救助少主的时机也不在少数,即便是性命之危,也是真正经过几次手的。”

“怕是天大的恩情,现下也早已还完了罢?”

他拾起帖子吹了吹,墨迹渐渐晕干。

“姑娘若是有真正的要紧事,便请直言,若无甚的要紧事,还是请回吧。”

沈兆风看着他,这个男人,这个曾经深爱着原身的男人。

他记得一切,记得六宗之乱,记得名系族谱,记得他诊过的所有病脉。

独独忘了自己的爱。

他曾说:“少主好好地立在面前,我便只信少主是真的。”

如今再也说不出这样的话,只会疏离而客气地劝道:“姑娘请回罢。”

请回罢。

沈兆风觉得,华子玄不该爱上原身。

他过于执着情深,情深不寿;又过于敏锐聪慧,慧极必伤。

流云绕过腰间胸前,沈兆风御剑直往轩辕台。

轩辕台从来不是什么美妙的地方,风声都带着哀怨哭嚎。

轩辕台下有堕神堕仙,有恶鬼冤魂,六界的阴物都压在下头。

她的清源也在下头。

这些日子,她的头剧烈地疼,梦魇一日比一日清晰起来。

或许,她想,或许她该下去看看。

衣袂翩跹而下,白色身影隐入轩辕台下头。

乌云渐遮日,风头呜呜呃呃吹得更劲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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