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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鸽只觉自己被他们重重地推了一下,整个人就扑进了戏台中,毫无支撑地跌坐到地上。可下一刻,他却发现自己居然可以动了。

叶鸽马上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下意识地抬头向戏台之下望去,可就是这么一望,却让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那戏台之下,此刻竟坐满了人,他们的身上都穿着破旧的戏妆,一颗颗半狐半人的枯头正整整齐齐地抬着,全部紧盯着戏台上的他。

叶鸽知道,现在逃是决计逃不掉了,只能使劲拖着还很虚弱地身子,向前挪动几步,扶着戏台边的那圈雕花围栏勉强站起来。

“辛苦玉老板来这一趟了。”就在这时,台下忽然传来了一个尖细的女声,叶鸽立刻就辨认出,那正是前一晚在这里唱戏的人。

他赶紧抬头看过去,那些半狐枯头人的身影纷纷动作,避让开一条小道,簇拥着一男一女两个人走进来,坐到正中的席位上。

只见那女子身穿一袭大红戏服,同色的盖头遮住了她的面容,刚才的声音,就是她发出的。而坐在她身边的男子,则穿了一身黑色的西洋礼服,面容呆滞,双眼无神。

叶鸽并不知该如何反应,只是警惕地看着他们。

红妆戏服的女子,又继续说了起来:“本来不该麻烦您跑这一趟……只是今日,是我与史少爷成亲的日子,实在不便上台去。”

“以前,又常听史少爷夸赞您的戏最好,所以就请了您来,还望您不要见怪。”

史少爷?叶鸽眨眨眼睛,提起这么个人来,他倒是有了几分印象。两年前,他刚登台的时候,戏园子里倒是有这么一位常客,只是没过多久,就听人说他去不知什么国留学了,至此便在没见过。

叶鸽细细地端详着台下那男人的面容,他虽然面容惨白消瘦,但也确是那位史少爷没错。

这么说来,那这个穿着红衣的女子,应当也是戏园子里的人吧?

叶鸽皱眉,经历过之前的恐慌之后,他反而没那么害怕了。

反正唱戏是不可能唱了,那女子的语气倒也还算客气,说不定有什么法子能逃出去呢。

这么想着,叶鸽试探着摇了摇头。

那女子虽然戴着红盖头,却十分清楚叶鸽的动作,见他拒绝,便出声催促道:“怎么,玉老板不愿意赏我们这个脸吗?”

叶鸽依旧只能摇头,伸手指着自己的喉咙,摆摆手,希望对方能够明白自己的意思。

但可惜,这一次,那红衣女子就没那么好说话了,她幽幽地说道:“看来,玉老板真的不愿意赏这个脸了。”

话刚落音,坐在她身边的那些狐头人,突然齐刷刷地站来起来,几十几百个枯黑的脑袋同时看向叶鸽,一双双眼睛散发出幽绿色的光。

叶鸽刚刚安定些的心绪立刻又被提起来,他不禁向后推了两步,再次伸手指着自己喉咙的位置,想要提醒对方,自己并不是有意不唱的。

但那红衣女子却丝毫不听他的解释,声音拉长,变得越发尖细,甚至带上了幽怨的戏腔:“玉老板,你到底唱也不唱--”

叶鸽当真没有办法了,他想要从后台的方向逃离,可刚一回头,就发现之前三个狐头人,此刻正用与台下的狐头人们一模一样的姿势,直挺挺地站在通往后台的门帘前,冒着绿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唱也不唱--”

“唱也不唱--”

红衣女子的声音越发偏执疯狂,不断地重复着这一句话,声音却一次比一次更可怖。

而那些狐头人们,也不在继续站在原地,而是随着女子的声音,僵直地迈开脚步,动作统一地向着叶鸽的方向移动。

而之前被忽略掉的腥臊之气,也一瞬间变得极为浓重,让叶鸽几乎无法呼吸,身体也摇摇欲坠。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却伴着凛冽地北风,破开了这一切的迷乱。

“这可就奇了,玉鸽的戏,我还未能听到,如何就轮得到你们了。”

叶鸽猛地转头看去,目光所及之处,竟是谢臻自那留香阁的屋檐上翻身而下,他的脸上依旧温润的笑容,目光却骤然凛冽,手中的烟杆如同活物一般,顷刻间涌出半条虺龙,带着滚滚戾气呼啸着向台下扫去。

那些狐头人立刻发出凄厉地惨叫,身上破旧的戏衣连带黑枯的身体霎时燃起黑火,一个个翻滚着四散奔逃。

谢臻却并不去理那些散妖,反手接住重新回到烟杆中的虺龙,直接去袭红衣女子。

红衣女子毫不犹豫,手化利爪,飞身向台上的叶鸽扑去。

一切发生得又急又乱,叶鸽根本来不及思考太多,身体下意识地做出了选择。他非但没有往后台的退却,反而拼着被红衣女直接抓住的风险,直接跃过戏台的围栏,向谢臻的方向跑。

只可惜,他身上的戏衣本就繁杂,又被粉衣狐头人穿得乱七八糟,这么往栏杆上一跃,竟被缚住了腿脚,直接摔了下去。

红衣女没有料到叶鸽会突然调转方向,反而被闪了一下,等到她转身重新挥着利爪,眼看着就要抓住叶鸽的后背时,白烟凝成的虺龙已经迎面迎面而来,凌厉地将她冲撞了出去。

女子被重击在地,一身红衣仿若渗血,她自知不敌,不甘地看了一眼已经倒在地上的西装男,化作一股赤气迅速逃去。

谢臻却并没有要追的意思,一把接住从戏台上摔落的叶鸽,将他护在臂弯之间。

叶鸽本就高烧没退,又被这么活折腾了一晚上,此刻从那不矮的地方掉下来,又落到了谢臻的怀中,他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费力地撑着看了谢臻一眼,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就直接晕了过去。

白烟凝成的半虺龙回到了谢臻的烟杆中,半狐人散去后的留香阁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倾倒的桌椅板凳,空气中还遗留着难闻的味道。

谢臻并没有在意周边如何,他只是垂下细长的眼眸,除去了伪装于人前的淡薄温儒,极为认真地看着怀中的人。

只可惜,眼下叶鸽的脸上尽是乌七八糟的油彩,着实太难分辨出他的原貌。

他稍稍皱眉,不知从哪里取出了一方白帕,看似毫无用力地一抹,所及之处,却将那油彩除了个干干净净。

一只干干净净的小鸽儿。

如此,谢臻才似是满意了,又把自己黑色的长衣盖到了叶鸽的身上,然后抱着他走出了留香阁。

“三爷。”留香阁外的垂花门前,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已经等候多时,这人名唤程六,他看见谢臻走出后,立刻步履轻快地赶了过去。

谢臻冲他点下头,然后目光微微转向身后,轻飘飘地说了句:“把里头处理干净。”

“是。”程六低声应着,眼神暗暗地落到了谢臻怀中的叶鸽身上。

见过谢臻的人,常说谢三爷为人如玉,最是温润通透。只可惜在程六看来,这块玉的心却是冷硬的。

但现在……他好似在这块玉心里触了一丝温度。

“回头你跟那吴有东打声招呼,”谢臻并不遮掩什么,语调依旧是抑扬得当,令人生惧:“就说人,我已经带走了。”

程六算得上是谢臻的心腹,之前查叶鸽的事也经过他的手,听得出谢臻此刻的不悦,不由得询问道:“三爷,可用我敲打敲打那姓吴的?”

谢臻脚下稍顿片刻,薄唇开合:“不必了,此事我亲自来。”

说着,便抱着叶鸽,继续向前走去。

当年他北上回宫那是生死未卜,才不敢将人带在身边。后来他得以保全归乡,所想的头一件事便是将他的小鸽儿从这笼子里带出去,却不想竟被那吴有东摆了一道……

身后畅香楼上的戏早已散去,谢臻抱着叶鸽走到了福月班戏园子的正门,那道朱色的门槛就在眼前了,可谢臻却并没有迈过去。

这一夜的天气倒是不错,无风无雪,却有轮澄清的圆月,一切安谧而舒适。

但谢臻所看到的,却是不同的。

无数条白色的丝线,自福月班戏园的各个角落牵扯而出,像一条条阴恶白蛇,死死地咬在叶鸽的身上,将他的身体变得好似一只提线的傀儡。

谢臻闭紧了双眼,刹那间手杖中的半虺带着孽火一般的怒气,翻涌而出。以搅海翻江之势,冲向叶鸽身后的无数白线,猛烈的撕咬起来。

眼看着最后一根白丝就要被斩断,可叶鸽却发出了一声痛苦的低、、吟。

谢臻立刻低头,看着怀中人因为难受皱紧的眉头,虺龙随即停止了动作,不甘地悬飞于半空中。

“好,很好。”谢臻终于明白了这白线的作用,他怒极反笑,右手一振,将那虚空中的半虺尽数召回。转身回看着夜色中的福月班,抱着叶鸽的手不自觉地微微用力。

他能感觉到,叶鸽身上的白线乃是被人故意布下的阵法。那人在用这种方式,让福月班时时刻刻吸食着叶鸽的气运。

谢臻自然并不在意福月班的兴衰,只是此刻他若是强行斩断这白丝,怕也会对叶鸽有所伤及--

思至此处,谢臻不禁低头,此刻叶鸽在他怀中又发起了高烧,脸颊滚烫通红,却睡得十分安稳。

要想将叶鸽平安的带离这里,就必须抓住背后布阵之人,谢臻阖眸,伸手轻轻拂过叶鸽紧闭的眉眼。

“不管你是谁,总归是要被我揪出来的。”

谢臻最后冷笑一声,将叶鸽身上盖的大衣拢好,转身抱着他又走回到了戏园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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