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归朝欢（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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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枳收到金凌的传信，也顾不上收拾什么，直接率人往客栈赶。

才到街角，就被金凌远远看见。他连忙跑上楼，怯生生的去敲舅舅关上的门。

门内，江澄早就和魏无羡斗起嘴。

江澄哼道：“你也有脸让我注意言辞。记不记得，上次在大梵山，你对金凌有没有注意言辞？”

魏无羡神色立僵。

江澄反将一军，冷笑道：“‘有娘生没娘养’，你骂得好啊，真会骂。金凌今天被人这么戳脊梁骨，全是拜你所赐。你老人家贵人多忘事，忘记了自己说过的话，忘记了发过的誓，可你别忘了，他父母怎么死的！”

魏无羡猛地抬头：“我没忘！我只是……”

只是……只是后面却说不出任何一个字。他能说什么呢？前尘往事，提起任何一个字，都令彼此难受。

他们谁都没有赢，在这场比赛中，都是输家。

“砰…砰砰…”

身后的门轻轻响起。

“怎么了？”

江澄没好气的问。

金凌的声音响起。

“舅舅……”

江澄扬声道：“不是说了让你老实呆着，你过来干什么！”

“那个……那个…”

金凌有点不敢说。

“结结巴巴，你小子是不是又惹什么祸了。”

江澄本来心情不妙，如今被打断，更是气恼，直接吼过去。

“不是，那个，就是，舅母来了。”

金凌也不敢开门，说完整个人一溜烟就窜下楼了。

“胡闹！”

江澄一听云枳赶了过来，拍案而起，也顾不上屋内的魏无羡。

魏无羡看着匆匆离开的江澄，心里暗暗咂舌。原来这个牛脾气，也是有人能管住。

云枳其人，他也是知道的。在他印象里始终是那个跟在蓝忘机身后的女孩。哪怕以后为了报仇，拿着利刃，也还是不影响他对她的看法。

她就像是一株植物，默默生长在无人角落，开花凋落。路过的人总是被其他浓烈事物吸引，少有驻足。

可江澄为这朵花停下了。

“真是难以想象啊～”

魏无羡被紫电绑着，坐在椅子上瞎感慨。

楼下，江澄匆匆走到客栈门口，看到云枳提着灯笼从昏暗天色走来。

“你怎会赶来？我不是和你说让你好好呆在家里等我回来吗？”

江澄一见到人，就急步上前，自然的接过她手中照明的灯火，一只手搀上了她。

“我担心你们，担心金凌。一听到有消息，就呆不住。”

云枳想了想，瞒下了金凌传过来的消息，只说自己担心。

“你呀～”

江澄担心的看着她，摸了摸她的脸，又摸了摸她的手，一脸不赞同。

“手都是冷的，如今入夜气温下降，你也不多加件衣服。”

他把人往怀里搂了搂，先往客栈走。

“江澄，你……没说金凌吧。”

刚坐下连水都没喝一口，云枳就先问江澄。

江澄心虚的拿起桌上的茶壶，连忙倒了杯热水递了过去。

看见江澄这幅模样，云枳就知道，江澄这个人又管不住脾气。

她想起金凌递过来的消息。

“舅母，救我！！！舅舅生气极了，还抓了旁人在客栈……”

她哪里喝得下水，把递过来的水杯重重放在桌子上，忍不住瞪了江澄几眼。

“我同你讲了多少次了！不要骂小凌，不要骂小凌。你呢？哪次不是当着我面好好好，背地还是照骂不误！”

江澄也委屈。金凌那个小子都被骄纵成什么样子了，他再不管能行嘛？

“金凌那小子，这次真的做的不对，小小年纪就敢离家出走，我要不骂他两句，他下次就敢上天了！”

他小声的辩解。

“你好意思说？金凌为什么离家？你不知道吗？这个时候不好好把孩子接回去，你还火上浇油？”

云枳看江澄还辩解，更气了。自己疼了那么多年的小孩，从小小的一团长成如今少年郎，怎么舍得骂。

“我看你就是惯着他……”

“对，我就是惯着，我就是疼他，我不要他受委屈。就是你这个亲舅舅委屈他也不行。”

………

楼下云枳和江澄差点吵起来。楼上金凌偷偷溜到关着魏无羡的房门口。

“你去那边。你，去旁边守着。你们站在大门口，我进去会会他。”

魏无羡听见金凌故作傲慢的声音。

不过片刻，房门被打开，金凌探进头来，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

看见魏无羡被紫电捆着的样子，金凌毫不客气的笑了笑。随后又想起了什么，把手放在紫电上，低声念了一句。

紫电认主，江澄给它认过金凌，电流瞬收，化为一枚缀着紫晶石的银色指环，落在金凌白皙的掌心。

金凌小声道：“走。”

云梦江氏的弟子都被他一通乱指，支得七零八落，顾不上楼下的舅舅舅母，金凌带着魏无羡蹑手蹑脚翻窗翻墙走了。

出了这家客栈，俩人一阵悄无声息的狂奔。奔入一片树林。

仙子是条好狗，看见小主人偷溜，也机敏的跟在后面。被魏无羡发现，又是一阵吐槽。

“它怎么也跟着！！！你叫它走开。”

魏无羡差点抱着树爬上去了。

金凌看了看眼前人，吹了个短哨，先支开了仙子。

“真没出息。仙子从来不咬人的，不过是样子凶猛罢了。这是受过严训的灵犬，只撕咬邪祟。你当它是普通的狗么？”

许是仙子这个名字戳中了魏无羡什么地方，俩人就这个姑娘般的名字讨论了一会儿。

魏无羡突然问道：“你知不知道你舅舅为什么要抓我？”

金凌撇了一眼身边人，满不在乎的说：“知道。他怀疑你是魏无羡呗。”

魏无羡心道：“这次可不只是‘怀疑’了，他抓对人了。”

又问：“那你呢？你不怀疑？”

金凌道：“我舅舅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他一向宁可抓错绝不放过。这次要不是我把舅母叫来，估计你可是没好果子吃！况且紫电没抽出什么魂魄，我姑且算你不是……”

提起舅母，金凌一向傲气的脸上又带上了点黯然。他有一搭没一搭的甩着手上的紫电，情绪低沉起来。

“你……”

魏无羡看着金凌的表情，有点担心。

“你…不开心吗？你舅舅，舅母对你不好吗？”

其实魏无羡知道，江澄不会对金凌不好。他这个人看着凶悍，其实只是装模作样罢了。倒是云枳，他不知道她会不会介意这个一个小孩在身边。而金凌也是明显在提到舅母后，心情不好。

如果她真的对金凌不好，那他可什么都不顾也要折回去好好问问。

“没有。”

金凌快速的否认了。

他摇摇头，语气闷闷的。

“舅母是世界上最疼我的人。”

“她对我好，就像旁人母亲那样。甚至为了我多年来，都没和舅舅要个孩子。”

许是身边的人救过自己，又许是觉得自此一别后不会再见，金凌在他面前格外的放松，也罕见的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我曾经自私的想过，要是舅舅和舅母能永远陪在我身边就好了。”

“可是……”

“我不能这样做对吧！”

“前日听见舅母有孕了，我明明应该高兴才对。但哪怕在此刻，想起这件事，我有点害怕。”

金凌闭上眼睛，不敢看眼前人。

他还小，没有面对现实的勇气。心里有一丝晦涩想法，都觉得不安，都觉得亏欠。他没被江澄养成一个坏孩子，相反，他其实特别敏感，在意别人看法，每每强撑着嘴硬，不敢示弱。

他知道自己身世，也特别怕别人可怜。

就算在此刻，就算好不容易敞开心扉，他也不敢睁开眼看着别人。

他怕自己眼中会控制不了流露出软弱。

魏无羡看着闭着眼，平静的说着自己害怕的小孩，心像是被钝器狠狠扎了一下。他伸手想要抱住眼前的孩子，可他又有什么理由这样做呢？

若师姐还在……

他眼中突然有点湿润。

好像站在雪地中，面前是即将塌陷的大雪，他觉得窒息感随时到来。

“对不起。”

魏无羡听见自己认真的说。

金凌一怔，随即睁开眼，一脸诧异的说：“什么？”

魏无羡道：“大梵山上，我对你说过的那句话，对不起。”

金凌不是第一次被人骂“有娘生没娘养”，但他从没被人这样郑重其事地道过歉。

他有些别扭，浑身有些不自在。

金凌看着眼前的少年，明明在金麟台时，还是唯唯诺诺的，不知为何在此刻，他却觉得眼前人和记忆中的人挂不上联系。

“难道真的被夺舍了？”

他暗搓搓的想，刚刚的心情也被对面的人一句对不起挥散。

注意到四周天色，金凌惊叹自己出来的太久，怕舅舅和舅母已经发现了，转身要走。

走了几步，回头又道：“你站着干什么？还不走，等我舅舅来抓你？我告诉你，不要以为救了我我就会感激你，更不要指望我对你说些肉麻的话。”

早前的心里话说完就没了，现在金凌又变成人前那个不可一世的金氏小公子。

魏无羡微微一笑，知道他是不好意思了。正要说话，忽然色变，愕然道：“江澄？你！”

金凌偷拿了紫电、放跑了人，原本就心虚，一听这个名字，吓得连忙转身去看。

就在他背过身的那一刹那，魏无羡趁机一个手刀劈在他脖颈上。把金凌平放到地上，拉起他裤管，察看他腿上的恶诅痕。

他早前在客栈的时候就记着这个，后面金凌跑的快，又遇上了江澄耽搁了许久。如今只得这样，看看有无解决办法。

然而魏无羡使了一些法子，都不能让它褪去，心知棘手。半晌，一声叹息。有些恶诅痕虽然他化解不了，但却可以把它们转移到自己身上。

魏无羡看着躺在地上的小孩，笑着摸了摸他早就想摸上去的脑袋。

“你这个小子啊，都没叫过一声舅舅……”

金凌过了一阵才悠悠转醒，摸摸脖颈，还残留着痛感，气得当场拔剑跃起：“你竟敢打我，我舅舅都没打过我！”

魏无羡讶然，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是吗？他不是经常说要打断你的腿？”

金凌在他看来虽然是个好孩子，但有时候他看着这小子的行径，都觉得欠收拾，江澄竟然没揍过他？？

金凌怒道：“他不过是说说而已！你到底想干什么，我……”

魏无羡抱头冲他背后叫道：“啊！含光君！”

金凌比怕他舅舅还怕蓝忘机，毕竟舅舅是自家的，含光君却是别人家的，吓得不轻，转身就跑，边跑边喊道：“你这个可恶的疯子！我记住了！这事没完！”

魏无羡在他身后笑得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