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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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两？”萧岳笑了笑：“我一年才挣四十两,你一张嘴就要走了我不吃不喝两年半才能攒出来的家当。”

赵二听着这声气儿不对，他本来就是信口开河，想着能弄一点是一点,这时候生怕惹怒了萧岳，最后闹个竹篮打水一场空,因此忙不迭笑道：

“小的也是知道的,如今这世道大家都艰难。大官人若觉得一百两太多，那就五十两,五十两也是可以的噻……”

萧岳这一回是真笑了。

世上竟还有这样无耻的人，他今天算是开了眼了。把如此厚颜无耻的话能一本正经地说出来,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能恬不知耻到这种程度，也真真是一种本事。

“五十两？嗯,这倒也算不上是什么巨款,只是……”

他倒背着两手信步踱到窗边,居高临下地望着街市上的人来人往,莞尔笑道：“我和你非亲非故,我为什么要给你五十两呢？你孩子的死活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他说得云淡风轻，赵二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一时竟接不上话来。

春娘亦是身子一颤，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嘴唇微微哆嗦了两下,头就深深地垂了下去。

萧岳只作没看见。

赵二迸了片刻，干笑道：“大官人说得是，我这孩儿自然和大官人没什么关系，可孩儿的娘和您有关系啊！若是我这孩儿有个三长两短的，那孩儿的娘也就没心思好好服侍您了不是？”

萧岳很想拿把刀子把他的舌头割下来喂狗,但他脸上的笑容依然不减，只是闲闲地“哦？”了一声，道：

“都没心思服侍了，那留着还有什么用？换个有心思能好好服侍的又有多难。女人嘛，高矮胖瘦，只要有银子，什么样的找不到？”

赵二心里骂了声晦气，本想着万一碰上个冤大头能敲上一笔最好了，不曾想碰上个油盐不进的主儿。不但抠门，而且无情。他女人就在这里听着呢，他竟半点面子都不给她留。

人家根本都不在乎，这还怎么哄出银子来啊？赵二没辙了，心想不如见好就收，能捞一点是一点罢了。

他忙殷勤地去端了一把椅子过来，请萧岳坐下，嘿嘿讪笑道：

“瞧您说的，还换什么人哩！我看大官人对我家春娘就很是喜欢嘛，要不然能给她买这么好的衣裳穿？就还让她好好服侍您呗……

那什么，您多少赏我们俩钱儿，十两二十两的都行，再少点也行啊。是真的活不下去了才跟您张嘴的，您就可怜可怜我这离了娘的孩子吧……呜呜……”

赵二抽出一条皱皱巴巴的手帕子，做势擦眼睛擦鼻子。

春娘早已羞惭欲死，在萧岳面前，她连骂赵二都觉得是种羞辱，只是紧紧地抱着润儿，同时也紧紧地闭起眼睛，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一言不发。

萧岳心痛不已，但只能装作看不见，硬起心肠继续。

他撩袍在春娘身边坐了下来，偏过头去看春娘怀里的小小婴儿。润儿偎依在他娘亲怀里，正安安静静地吃着奶，圆滚滚胖乎乎的小脸蛋，黑亮的眼睛和头发，好一个漂亮的孩子！

此时孩子已经困极了，一边吃着奶眼睛就张张阖阖地没了精神，但当他发现萧岳正在认真地打量他时，居然咧开粉红的小嘴，向他展露了一个无比天真可爱的微笑。还没等这个笑容消散，小人儿已经闭上了眼睛安然睡去了。

萧岳心里漾过一层柔软的悸动，又咬着牙暗骂了一声粗话。赵二那种畜生不如的人，怎么会有这么漂亮可爱的孩子？给这么好的孩子当爹，他也配？！老天爷真是瞎了眼了。

他沉吟了片刻，向赵二淡淡一笑道：“我可以给你五十两，但是你要把你这孩子卖给我，如何？”

春娘猛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里满是震惊和无措，呆呆愣愣地瞅着他。

赵二亦是同样的惊愕不已。他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地望着萧岳，结结巴巴道：“大官人要买我儿子？您买他干啥呀？！”

“自然是买来使唤的，难道买来供着？”萧岳一脸不耐：

“实话说吧，我有个独生儿子，刚满周岁，他也没个年纪相仿的兄弟姐妹，养在后宅里未免孤单得慌。我刚瞧你儿子长得挺周正，看着是个机灵孩子，跟我儿子还是同年生人。

我这也是临时起意，想着买回家去给我儿子做个从小的玩伴。等我儿再过个三两年开蒙读书了，正好也给他做个小书童。

再者，你儿子这几年也可以在我家里得了他娘亲的照看，岂不两全其美？我也算是顺水推舟做个好人吧。

我听见说，你还想把你儿子卖了抵赌债来着，只怕你还卖不出五十两银子来，倒不如卖给我。

你说呢？

当然了我也就是这么随便一说，说不定马上就会改了主意，你愿不愿意的都无所谓。

若是愿意，正好里长也在这里，咱们立刻写个卖身文书，银子现场付讫；若是不愿意，我们也就要走了。我事情太多，没空总在这里耽误。”

赵二一时有点懵圈。

他要买了自己的儿子给他儿子去当个小书童啊？这个，好突然……不过听上去好像不错哎。关键是，五十两银子可真不少！灾荒年间买个孩子也不过就是一两八钱的。

五十两买个屁都不会干的奶娃娃，还得先养活几年才能使，这怕是有钱烧的吧？

碰上这种好事，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

赵二几乎是立刻就做了决定，卖！傻子才不卖了。

“您再给加五两。”他一脸正色道：“五十五两，这孩子您带走！”

自始至终都没吭声的里正这时候就把两手一拍，“嗐”了一声，愁眉苦脸道：“我说什么来着？我就知道这么好的孩子我们也没福气养着，到底是留不住啊！

只可怜我那老婆子，自打得了这孩子就欢喜得什么似的，天天伺候得比我那几个亲生的还精心，这些日子光给孩子置办棉衣棉鞋小床被褥，又是什么羊乳牛乳，都花了一二两银子出去了。

花银子钱倒不算啥，只是等我一会家去一说孩子回不来了，我老婆子怕是当场就要疯了……”

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息不已。

萧岳和颜悦色地笑：“里正娘子精心养了孩子这几日，看得出来也是尽心尽力，怎么还能再让你们倒贴银子钱呢？我这里有十两银票奉上，算是中人费，也算是小小的补偿吧。”

里正听了，心里也极满意，乐得做个顺水人情。笔墨纸印一向都是随身携带着，这时便都拿了出来。

萧岳讲明了此次是卖断了的，自文书签字画押日起，孩子与他赵家再无瓜葛。赵二只眼巴巴看着那放在桌上的五张十两的银票并一个新制的五两银锭子两眼发红喉头发痒，哪里还管他什么卖断不卖断的，自是连连点头全都应承了下来。

当下三方坐下写好文书，各自按了手印，付清银钱，便交接完毕。

赵二凭空得了五十五两银子，喜得心花怒放，恨不得立时就飞进娼寮赌馆里快活他三天三夜，当下儿子也懒得再多看一眼，客套话也顾不上多说一句便飞奔了出去。

一时里正也揣起了银票，笑嘻嘻地躬身作揖，告辞，房里便只剩了，萧岳、春娘和润儿三个。

春娘便哭了，一边翻来覆去地谢过萧岳，一边不停地喃喃道：“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以后唯有让润儿尽心尽力地陪着小少爷好好读书……”

萧岳哧地笑了，在她鼻梁上轻轻刮了一下，便把润儿的那张卖身契塞到了她手里：“这张纸还是你自己收着吧，想怎么处置都随你。便是一把火烧掉也使得。”

“傻瓜，我让你母子两个天天在一处罢了。难道你真以为我花钱是要买个小奴仆回来不成？”

春娘看着他满面如春风暖阳般的微笑，再看看白瓷盘里燃烧殆尽的灰烬，顿时哭得稀里哗啦的，一头撞进萧岳的怀里哽咽道：“这要怎么办才好？我欠了你好多……”

萧岳抚着她微微颤栗的脊背，揶揄道：“你要想报答我，那就好好地替我生个儿子就好……”

没想到春娘并未像往日一般害羞脸红娇嗔不语，却是立刻就重重地点了点头，扬起一张湿漉漉的小脸，看着萧岳无比认真地道：

“一个太少，我要给你生三个儿子！让你以后子孙满堂……”

萧岳哑然失笑，却不知怎的说不出话来，只伸开双臂，将她娘两个一起紧紧地拥入了怀里。

不过很快春娘就有了新的忧愁和忐忑：“那回去可怎么跟夫人说呢？夫人只怕容不得润儿……”

萧岳略沉吟了片刻，便和颜悦色地微笑着安慰春娘：“这个你不用担心，不过是暂时收留个孩子，这个面子她还不至于不肯卖给我。”

是的，这个应该不至于不肯，但别的就千难万难了……

萧岳没有告诉春娘，其实刚才“买下”润儿的时候，他有片刻的冲动还想让赵二签下另一份文书来着。对于那个狗男人来说，一切都不过是银钱上的事儿罢了。

一百两不成，那就二百两。二百两不成，还可以五百两，总会成的。这个不难。

但他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这种冲动。

写个放妻书容易，然后呢？她恢复了自由身，可他又无法给她任何的名分，那她就成了一名弃妇。

现在他尚可以护她一夕风雨，三年后又待如何？一个无名无份的妇道人家，还带个孩子，以后要如何自处……

萧岳的眉头微微蹙起，胸中有挥之不去的烦恼渐生。

罢罢，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今朝有酒今朝醉，且当怜取眼前人。

他轻轻捏了捏春娘的面颊，柔声道：“走，咱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