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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事情尘埃落定后,迎接云遥的是大病一场。

她恍恍惚惚间记起了许多以前的事,似乎是清醒的,又似乎是晕着的。茫然中仿佛看到了云遇,还有很久未见过的凤君。

“你瞧她懒得那样。”这是姐姐的声音。

“懒惰是我凤凰台的传统美德,”这是凤君扶绪的声音,“这会儿不比从前了,左右无事可做,懒就懒着呗。”

“不行。”云遇坚定地要把她喊醒,“连最基本的幻形术都修习不好,她没有资格懒。”

——云遥想起来了,那是她刚化形的时候,身量尚小,眉眼稚嫩,梳着两个小髻。

小姑娘哼哼唧唧地被云遇从床上拉起来,不情不愿地出了门,却在拐角处遇见了来找二郎真君的黄天化。

“姐夫!”仿佛抓住救命稻草,未及黄天化腰的她紧紧抓着黄天化的袖口,“姐姐又逼我学!我不想学!”

黄天化把她抱起来,耐心地哄着她:“小遥,你今日若能将幻形术修习好,我就满足你一个愿望。”

“真的吗?”

“当然,姐夫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我想借个东西玩一玩。”

彼时云遥还讨厌飞行术,她自上回哪吒脚踏风火轮在她面前秀了一手三头六臂后便念念不忘:“我想借哪吒哥哥的风火轮和混天绫玩玩。”

“……”黄天化抽了抽嘴角,“我竟不知原来你这么胸有大志。既然如此有雄心,你怎么不想玩玩杨戬的三尖两刃刀呢?”

云遥一本正经地摇头:“你不是说舞刀弄枪不适合女孩子嘛。”

不知道姐夫最后怎么跟哪吒交涉的,还真借来了。黄天化带着风火轮来凤凰台时眼睛肿了一只,嘴角尚有淤青:“喏,混天绫你降不住,玩玩这个就行了。”

在大家啼笑皆非的表情里,云遥美滋滋地踏上了垂涎已久的风火轮。

后来怎么样了?云遥迷迷糊糊地想。

后来,后来……

她被风火轮甩北海里去了,摔得头晕脑胀,赖在龙宫里吃了一个月的白食,还跟龙四公主敖汤汤打了一架。

云遥又迷迷糊糊地想,陈州旱情如此严重,她应该去一趟北海,找敖汤汤来哭两嗓子。

不过几百年过去了,敖汤汤还记得她吗?

思绪一会飞到凤凰台,一会回到干旱的陈州,一会儿又惦念着包拯回开封之后会不会被庞太师算计,一颗心掰成好几瓣忧愁,可身体撑不住,不得不消停下来。

云遥整整昏迷了一路,也不知白玉堂是怎么把她带回陷空岛的,再睁开眼,已然是半月后了。躺在卢家庄的床上,照顾她的是白玉堂那怀着孕的大嫂。

符风带给她的伤虽不致命,却在她连日奔波的途中埋下了隐患,又在她整整两夜未合眼渡完亡魂之后,心里的打击与身体上的崩溃齐齐作祟,病来如山倒。

晕了半月并没让她的精气神好到哪里去,大脑昏昏沉沉的,可她却记得正事——她提着一口气为卢大嫂即将出生的孩子祈完了福,又将宅子上下包括犄角旮旯都清理了一遍,确认再没什么污秽之物。

想着卢大嫂来看望她时对她说的“五弟随展昭去开封了,是皇帝陛下的旨意,言五弟此回有功,要给他论功封赏”,知道不必在他面前装没事,心里提的那口气一松,彻彻底底地病倒了。

白玉堂回来正好是二十天后,没赶上她清醒的时候,回来不眠不休地守了她三个日夜,才等来云遥再次睁开眼。

这回许是睡足了,云遥比先前清醒的时候更有精力了些,近一月没有好好看过他,说不想念定是假的。

“你瘦了,”云遥摸着他的脸,拇指拂过他那憔悴到略微凹陷的眼,停在他的眉骨处,“没有以前好看了。”

“你也瘦了。”白玉堂轻轻捏了捏她面颊上的肉,病了一场,云遥脸上的婴儿肥全瘦没了,“也没有以前好看了。”

“胡说!”云遥气呼呼地拍开他的爪子,忿忿反驳:“我瘦了也好看的!”

待云遥身体痊愈,又能恢复往日的活蹦乱跳时,院子里的桂花已经开了。

云遥在病中时,白玉堂祈祷着她快些好起来,可她彻底病好了,白玉堂反倒希望她能再蔫一阵。

他怕她一待痊愈,便不留下了。

所幸云遥及至目前都没提过离开,每天忙着捉鸟摸鱼采花,不亦乐乎。

她后来再也没提起过云遇,看起来像是忘了一样。

好似白玉堂跟他的家人们说了些什么,他们再看她时眼神都跟从前不大一样。卢大嫂刚生完孩子,身体恢复些许,亲自为她蒸了一屉桂花糕。

云遥受宠若惊,想着礼尚往来,也下厨为卢大嫂做点什么。她在灶间瞎忙活的身影使得白玉堂突然想起被长寿面支配的恐惧,忙阻止了她。

“陷空岛的花不是最好的,芦花荡北有一个茉花村,丁家老太君爱花,将花照料得极好。”末了,他顿了顿,违心地说,“顶级的花,才配你的手艺。”

云遥果然被吸引了注意:“茉花村?”

“记得丁兆蕙吗?就是他的家。”白玉堂怕她忘了,细心介绍,“他与大哥丁兆兰,在江湖上素有‘丁氏双侠’之称……”

“我记得,”云遥放下手中的盆,微笑着斜睨了他一眼,白玉堂只觉得她这一眼仿佛柔中带刀,还不及细想,就听她幽幽地说,“丁家还有个三小姐,一把湛卢剑舞得煞是好看。你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没能找到与她媲美的。”

她居然一字不落地记得他当时激她的话。

“……”锦毛鼠深刻体会到什么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许久,才讪讪道,“那还不是五爷孤陋寡闻。五爷与丁三小姐数年未见,早已经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

云遥将洗完的手擦干,凉凉地说:“你究竟是想带我去看花,还是去看别的?”

白玉堂无奈:“哪有别的可看?”

“有啊,三小姐。”她皮笑肉不笑,“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想见。”

***

白玉堂从没想过会以这样的心情来茉花村拜访。

他们的船刚过了芦花荡,便有人禀告了丁氏昆仲,兄弟二人一齐出来迎接。

云遥不大记得丁兆蕙长什么模样了,甫见到长得一模一样的兄弟俩,愣了一愣,忘记了出船。

“老五,听说你前段时候入宫了,怎么样啊,皇帝陛下有没有说看你模样长得俊朗,就把公主许给你?”丁兆蕙没注意到船舱里还有别人,嬉皮笑脸地揽住白玉堂的肩膀,却遭到了他砸向心口的一记重拳,“啊!至于么白老五!”

“二弟,不可胡说!”丁兆兰双手背在身后,装模作样地训斥弟弟一句,可眼里分明是带了笑意。

“哎呦,躺了许久,这胳膊腿都退化了,应该活动活动。”乍一听女子的声音从船舱里响起,丁兆蕙猛然转过头,觉着她长得有点眼熟,怔然地想了想,突然意识到,这不是白玉堂那……红颜知己?

云遥敲敲胳膊敲敲腰,在白玉堂身边站定,暗自把丁兆蕙的胳膊挤下去,抬着下巴哼哼两声:“五爷,您艳福真的不浅啊!”

白玉堂眼角抽了抽,恶狠狠地瞪了丁兆蕙一眼。

丁氏兄弟长得一模一样,连声音都无甚分别。若非丁兆兰作为主事大哥,看起来沉稳一些,丁兆蕙散漫惯了,总是嬉皮笑脸没个正行,还真是分辨不出来。

到了丁府,丁家老太君亲自出来客客气气接待她,先是领她看了一圈周遭的景致,又带她去了自己的小花园。

倒叫云遥不好意思起来——她不是来做客的,反倒怀着一肚子其他心思。本来想的是先跟那三小姐比试一番,给白玉堂看看谁的剑舞得更好,再摘个一篮子花回去,给卢大嫂做一屉花糕。

丁太君是真心实意爱花之人,她给她讲自己怎么给花松土,又怎么亲自给花施肥,一把年纪两鬓斑白的老妇人眉开眼笑,好似年轻了二十岁。又待她亲切和蔼,就好像把她当了自己的亲生闺女儿,

“我有个侄女儿,名为月华,因自小父母双亡,我便把她接到这来了,当亲生闺女养着。与你差不多年岁,平素喜女红,偶尔也舞舞剑,性子开朗,想必与你有话说。”丁老太君说着,吩咐人去准备晚饭,又叫人去喊丁月华出来见客,“老身虽足不出户,也知那陷空岛皆是五大三粗的男子,只卢岛主成了家,想必你在那也孤独,不若在这儿多留几日,也带你看看,茉花村与陷空岛不一样的风景。”

说话间,那三小姐施施然来了小花园。

丁月华未施粉黛的脸精致秀丽,眉眼间却又藏着淡淡的妩媚,着了一套淡紫的襦裙,袖口绣着几朵丁香花,显得温柔中不失娇俏。

自打见了她的脸,云遥便看着眼熟,手里的小锄头半晌没动,兀自思索着在哪里见过她。谁知丁月华看她也是一愣,脚步停下,皱着眉打量她,似乎也在思考。

“淇水汤汤?”云遥试探地问。

果然,丁月华神色顿时古怪起来,接道:“云雾缭缭。”

云遥觉着自己已经练就了一手想谁就能看见谁的神功。

***

“我娘许久没这样开心过了。”丁太君把云遥带走后,三个年轻人闲得无聊,寻了一方亭子,温了酒,聊着天。丁兆兰叹道,“小妹不爱花,素日把自己关在房里做刺绣,也不出门,我娘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云姑娘一来,我娘与小妹都有了可以说话的人,你不若把云姑娘借予茉花村几天,左右在你们陷空岛也没人陪她解闷。”

“大哥,你这就糊涂了吧。”丁兆蕙摇头,“人家云姑娘是白老五未过门的妻子,怎么可能留在这陪咱娘闲话家常?”

丁兆兰闻言问白玉堂:“真的吗?你要成婚了?”

白玉堂未答话,只自顾自地斟了酒,一杯又一杯,不多时,一壶酒已经空了。

“方才我便觉出不寻常。”丁兆蕙收起笑,神色担忧地看着白玉堂,“老五,你自跟展昭去开封后,就像转了性。这几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去宫里面圣,皇帝怎么说?”

白玉堂跟以往太不一样了,身上的少年棱角仿佛全然被磨平,好似一块经了雕琢的玉,锋芒全敛。此时他垂眸凝视着雕了花的酒壶,沉默半晌,才道:“圣上念五爷有功,封爷为御前四品带刀护卫,与展昭一同效命于开封府,下月初到汴梁城入职。”

“这是好事啊,我等自幼读书习武,不就是为的有朝一日可略尽绵薄之力,护我大宋河山!”丁兆兰一席话说得铿锵,尽显抱负。

“大哥,白老五生平最喜自在,让他去当官,那不是说笑吗?”丁兆蕙担忧地道,“五弟,你怎么想?”

“你哥说得没错。包拯清廉公正,是不可多得的良官,护住他便是护住一方百姓。”白玉堂轻笑,只是那笑越看越不是滋味,“不过一入官场,波诡云谲,再想潇洒的抽身,便是妄谈了。”

江湖儿女,有谁不热爱自由?

何况他身在陷空岛,云遥倒是还能多待一些时。他不知该怎么跟云遥开口。

她定是不愿陪他入官场的。

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苦。

他们三人饮酒畅谈,直到老太君着人请他们回去用饭。

白玉堂看到云遥与丁月华你侬我侬姐妹情深地坐在一块儿,眼角抽了下,与丁老太君见完礼,不动声色地问:“云遥,今日玩得怎样?”

“开心。”云遥美滋滋地说,笑意挂上了她的眼角眉梢,说着指了指白玉堂面前的一盘凉菜,邀功似的,“喏,我做的,你快尝尝。太太还夸我有天赋呢。”

看她是真的开心,白玉堂心口的郁结顿时散去不少。

一顿饭欢天喜地地吃完了,他要带云遥回去,却被丁老太君开口拦住——

“小五,老身是真喜欢小遥,小遥也与月华一见如故,今日便叫她留在这,与月华同住一宿,可好?”

丁老太君开口,白玉堂不好说什么。他看向云遥,见那傻姑娘也犹犹豫豫的不站起身,明显意犹未尽,瞬间明白了。

“那好,我明日再来接她。”

于是云遥就这么留在了丁府。

晚饭过后又出去逛了逛,给白日里没锄完的地松了土,吃了顿夜宵,洗漱完毕跟丁月华一同躺上了床。

夜晚宁静,没留伺候的下人,二人躺在一处,谁也没先开口说话。

许久,才听丁月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原以为我来了这里,便再也见不到熟人了。”

云遥不解地转头看她:“敖汤汤,你不好好在北海做你的龙公主,跑来这里做什么?”

丁月华猛地转过头,眼里杀气腾腾,咬牙切齿地说:“再说一遍,我名为敖景颐!”

“我知道的,”云遥挑了挑眉,“敖汤汤。”

作者有话要说:  咳,[风雪客]篇章开启,不妨猜猜熬汤(shang)汤(shang)跟谁拉郎配(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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