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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忽然刮起了狂风,阴云浓重地挂在天边,遮住了弯弯的月。风呼啸着带来血气与怒号,让此刻的展昭头脑越发沉重。

远处那座直耸入云的冲霄高楼宛若藏匿在火光里的凶兽,张着血盆大口,无情地吞噬掉外来的侵略者。

他抹掉唇边的血,撑着巨阙,强提起一口气,旋身反手将刀刃横劈,结束最后一个杀手的生命。

然而他不敢放松,略缓了口气,最后看了冲霄楼一眼,便再不做耽搁,正要往襄阳城而去。

突然,前方隐隐约约显现出一个影子。他定睛一看,握紧了手中的剑。

白兄,展某兴许,帮不到你了。

-

白玉堂甫进了冲霄楼,楼门便立即阖上。他压了压不住跳动的眉心,深吸一口气,将鸣鸿出鞘半分。

按照八卦五行左拐右拐过了几扇门,眼前豁然开朗,一道长长的楼梯蜿蜒向上,他暗自估算了距离与时刻,抬脚迈上楼梯。

冲霄楼墙壁极厚,至此皆无窗,然而道路两旁燃着的灯烛依旧亮着。他抬眼向上看,隐约能瞧见远处有一点点光亮,没做多想,稳步前行。

习武者耳力都极好,他一手覆上墙壁感受震动,一边屏气凝神,尽力不发出一点声音。

不知猫儿怎么样了,他百忙之中分神想。

他与展昭仗着功力深厚出了城门,一路奔来冲霄楼,展昭负责引开大部分门口守卫,他则自坎门进入。进来后便与外边失去了联系,再听不到外边一丝一毫的动静。

再向上走,周遭厚实的墙壁上镶嵌了八面假的木质窗棂,然而四周无门,无路可走。在此等闭塞的空间里,似乎连针掉落在地上也听得到。他侧耳细细凝听,西北方向似乎有隐隐的风声。

他提起一口气,足尖在墙壁上一借力,身轻如燕地向上一跃,同时掷出如意绦,紧紧缚住西北方向的窗棂,手指勾住墙壁的凸起,狠命一踹,将那扇原是由木板镶嵌的窗踢开,露出窗后的乾坤。身体紧接着朝里扑,猛然拉紧如意绦,在木板掉落前接住,借力翻滚,单膝触地稳住身体。一气呵成,眨眼间,一袭白衣连尘埃都没染上半分。

他轻轻放下木板,打量周遭。

这间屋子仍旧有八面窗,每扇窗后都有风声穿堂过,他取下墙壁上的蜡烛,走到窗前朝下看。每扇窗后都是黑洞洞的一片,他皱起眉头,取出飞蝗石投掷。

前几枚都过了许久才听到一丝轻微的回音,他暗自否了这几扇窗,直到东南角那扇,石子在木板上滚动的咕噜噜声在幽静里格外明显,他探着灯烛朝下看,果然是木板地。

不作耽搁,他小心护住灯烛,翻窗落地。

四周漆黑,仅有他手中的一丝光亮,头顶不知什么的影子不住晃动。他贴着墙根站,举起手中灯,慢慢抬起头。

只见中梁之上悬着一方锦盒,他内心惊喜,将烛台放在窗边,纵身一跃,一手撑着中梁,将那沉甸甸的锦盒拿在手中。

同时,“咔嚓”一声,纵然极细微,还是入了他的耳朵里。

白玉堂内心一凛,只见下方的木板骤然向两侧拉开,窗户被墙面升起的石板堵死,灯烛一灭,眼前顿时陷入黑暗。

此刻他还悬在中梁之上!

“铜网阵有人了!”

头上方轰得响起门板拉开声,连带着弓/弩上箭声音,他来不及细思,松手向下落,脚在墙上借力,如意绦紧紧缠住中梁,将身体吊在了半空。一支箭尾兀自颤动的弩/箭便钉在他方才悬着之处。

早便有埋伏的准备,他眸光一寒——区区这样,就难得倒我么?

箭雨中,他身轻如燕,一手紧紧拉着结实无比的如意绦,一手舞着鸣鸿,身体荡着,飘然不着力,剑影将他紧密的保护住,一支箭也没能伤他分毫。

弩/箭上箭有那么一会的间隔,他内心细数,突然觉着攻势似乎慢了半分——便是此刻!

荡在半空的身体猛然朝墙边撞,借着这股力,拉着如意绦的手臂狠狠向上拽,将身体落在中梁之上,他提着一口气,身影如电,朝最近的那个弓/弩手掠去。

那人箭还没换完,只觉喉咙一痛,滚烫的热血喷涌在俊美青年的脸上,他就维持着睁大眼睛的姿势,轰然倒了下去。

白玉堂杀人并不含糊,手起刀落便是几条人命。左肩上方才中了支箭,不过尚好,不影响他的动作。右手将鸣鸿刀舞成一道残影,左手如意绦扫过之处,鲜血淋漓。

此刻他宛若一位杀神,周身浴血,直朝光亮处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门口蓦地投下一个影子,待他看清楚那人的脸时,那人一掌隔空袭来,正中他心口。

喉咙中顿时涌上腥甜,白玉堂被那隔空一掌震得霎时晕了片刻,待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如落叶,朝下边的黑暗坠去。

刺骨的疼痛、皮肉被割开的疼痛与内伤相比,他竟一时分辨不出哪个更要命。

借着弩/箭上的火光,他看清了,自己此时落在了一片铜网中,铜网上全是利刃,割得他血肉模糊。

撑起身体都没有了力气,他咳出一口血沫,只觉五脏六腑都齐齐震了一震。勉强抬手抹了一把脸,嗅到了刺鼻的血腥味。他扯扯嘴角:“竟是你。”

那人一身黑衣,眉目俊朗,此时手持着火把,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啧,怎么,起不来了?”

兴许是人之将死,白玉堂心里异常镇定,他看着那人,缓缓压低眉头:“你如此助纣为虐,对得起云遇和云遥吗?”

面对着周遭的铜网与弩/箭,他突然想到,若让云遥知道,自己是死在她那亦兄亦父的姐夫手上,她定然会很难过。

走前不该对她随便许诺的,什么成婚,什么一辈子。

他眸光暗了暗,后悔与难过涌上心头。

他最是重诺,既许诺便不会食言,然而对于自己最爱的那个女子,却要头一遭食言了。

“难为你此时还想得到云遥,”符风笑了笑,声音淡淡,“你若是实在舍不得她,看在你好歹能与我过几招的份上,我可以送她去见你。”

白玉堂视线顿时凌厉:“你敢!”

笑声回荡在空旷的楼里,符风转过身,随意地摆手:“放箭!”

弓/弩上箭声整整齐齐,在这密闭的空间里格外刺耳,白玉堂紧紧盯着他的背影,满身鲜血,宛若地狱里来的恶鬼:“你敢动她,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有机会做鬼再说吧。”

弩/箭破空之声传来,凛冽的箭风转瞬即至。然而同时,垂在白玉堂身边的鸣鸿嗡嗡震动起来,在箭雨即将落在铜网上时,一只赤色巨鸟拔地而起,轰然展开双翅,偌大的冲霄楼也随之一震。

白玉堂惊愕地看着红色巨鸟,只见它扇扇翅膀,鸟爪抓住他的肩膀,将他硬生生从利刃上拉起,朝墙面撞去。

箭雨落在鸟身,悉数被燃烧成灰烬。

符风猛地转身,尚来不及下去,便见红色巨鸟擎着那满身血污的男子,撞倒了一面固若金汤的墙壁,长啸着离去。

如此异象,所有人的脸色都非常难看。眼见着便可立大功,谁知突然冒出个鸟,在这位风先生眼皮子底下带走了人,又带走了锦盒。有胆大的弓/弩手颤抖着腿,上前问符风:“大人,追,还是不追?”

符风的表情在跳动的烛火下明明灭灭,只盯着那塌了半面的墙洞一言不发,良久他才道:“不必。”

-

展昭撑着巨阙,咽下涌入喉咙口的血。

他腿上受了伤,此时不大能使得上力。索性便就着单膝触地的姿势,抬头问那玄衣男子:“今夜算是涨了见识,襄阳王府中竟有如此能人,不知阁下姓甚名谁。”

玄衣男子笑着说:“展大人,非我不想告诉你,只是我怕你死了,日后化成厉鬼,夜夜叨扰我不得安宁,那多糟心。”

“是展某技不如人,展某心服口服。”展昭长舒一口气,靠着身后的一棵树,回望已经燃起火光的冲霄楼,眉头紧了紧。

白玉堂一入冲霄楼,他便遭了埋伏。弓箭与毒瘴交错,好容易教他杀出一条血路来,却转身遇到这人。

这人武功身法都非常诡异,招招致命,却又不取他性命,像在看猎物垂死挣扎一般。

展昭不怕死,只怕死得不得其所。

眼下他重伤难行,知自己这回兴许真的难以活着回去,暗暗庆幸,幸亏眼下只是他自己孤身一人,颜大人身边还有蒋四爷等一干壮士,金太守身边也有北侠丁二爷等人护着,只是不知白玉堂怎么样。

他又回忆了走前的安排,自觉没有疏漏,心下十分平静,索性席地而坐。

那人看着他闭目养神,嘴角抽了抽:“展大人真是好心胸。”

展昭咳出一口血,右手覆上左手的手腕,状似活动筋骨:“展某一向不喜废多余的力气。”

那人的笑声压得很低,在狂风里显得犹如鬼魅:“既如此,花某送展大人一程。”

天边的阴云压得更低,风比先前还要狂烈,一声声怒吼直击胸腔,直教人心血沸腾。展昭闭上眼睛,食指却暗自按在了袖箭的机关上。然而想象中的致命一击并没有到来。他听到了男子的低骂声。

随之而来的,似乎是雷电劈断树木的声音。

他抬眼,看到的便是那男人狼狈地在雷电中逃窜。雷电仿佛长了眼睛一般,专往他身上劈。

展昭愣了一瞬,握紧巨阙,翻身跃起,直朝相反方向而去。

骤然提起一口气撑着,不知奔了多少里,直到视线被层层树木占据,再看不到冲霄楼的影子,他才心下一松,膝盖一个踉跄,狼狈地扶住了树。

在狂风与电闪雷鸣中,树枝被踩断的声音并不明显,然而此刻展昭蓄势待发,面若寒冰,手指悄然握紧了巨阙。

“展昭!”

熟悉的女子声音响在身畔,展昭微愣,猛地回头。

那让他无数个日夜心心念念的熟悉面孔,不是敖景颐又是谁?

“怎地这样狼狈?”她扶住展昭的手臂,将他架在自己肩上。

“你怎么会在这里?”展昭愕然,旋即作势要推开她,“景颐你快走,有危险。”

“我一直都在。”敖景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白玉堂已经回去了,我方才也引开了花狐貂,一时片刻他该是追不上来,我们快些。”

来不及思考她这些话的含义,方才他孤身一人萌生了拼命的念头,此刻有了牵挂,必不能交代在这。展昭强撑着精神,趁着还有力气,他半搂半抱,夹着敖景颐,一口气又狂奔好远。

“那人叫花狐貂,是天上被贬下来的,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在这里,不过躲开便是了。”敖景颐被灌了一肚子风,断断续续地给他解释,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那畜生邪门地紧,我父亲先前给我讲过,上次降服了他的是二郎神杨戬,咱们两个加起来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冲霄楼有他,还有黄天……呃,另外一个高手,好汉不吃眼前亏。”敖景颐停下,顺了顺展昭的背,“歇一会儿吧。”

展昭擦掉唇边溢出来的血:“无妨,我怕他追……景颐小心!”话未说完,他面色剧变,将敖景颐狠狠扑在地上。

展昭后背被剑风割得惨不忍睹,方才那一扑用掉一大半的力气,将敖景颐扑得眼冒金星。她抬手一摸,摸到满手血迹。

“小丫头,既然知道危险,你还敢来?”花狐貂的声音由远及近,不过眨眼间,他便在他们身前站定。

他形容并不算好,一身衣服被雷劈的破烂,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一缕缕垂下,足可见方才的电闪雷鸣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他身上一丝伤口也无,敖景颐心里一咯噔。

要完。

“大丈夫不与女子一般见识,”展昭起身,将敖景颐挡在身后,“何况你要的是我的命。”

花狐貂眼神阴沉,似酝酿风暴前的宁静,只盯着他们不言语。

敖景颐深深地看了展昭一眼,走出他的保护圈,沉声道:“花狐貂,你难道想与整个北海为敌吗?”

花狐貂愣了一愣,上下打量她,旋即哈哈笑开:“原来是北海来的小丫头?怎么,北海龙王的孝你守完了吗?”

展昭瞬间反应过来,方才她那些奇奇怪怪的话似乎都有了解释,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敖景颐。

敖景颐深吸一口气,不去迎他的视线:“花狐貂,你今日杀了我们,明日你便会上北海的通缉令。北海纵然再乱,死了龙女,却也不会不管。”

花狐貂闻言皱眉,似乎真的开始纠结。敖景颐将手背在身后,朝展昭摆了摆。

面前的花狐貂没动静,身后的展昭也没动静,敖景颐心里慌乱,不耐烦地回头,却对上了展昭决绝的视线。

巨阙出鞘的瞬间,展昭极快地掠向花狐貂,剑剑夹杂着摧枯拉朽之势,直击要害。

花狐貂被他的攻势惊得手忙脚乱,竟然一时失了先机,只得狼狈躲窜。

“景颐,快走!”展昭的攻击密不透风,巨阙格住花狐貂的手,将他硬生生逼得退后数步,把他困在自己与一棵树之间。

可敖景颐怎么会走?

展昭只听身后传来破空之风,伴随着一声震耳的怒吼,花狐貂瞳孔骤缩。

展昭被身后的劲风掀开,视线瞥到一条仅在画中见过的神兽向他们袭来,长长的身体一卷,以自身为索,将花狐貂捆在了树干上。

那是龙。

龙鳞在黯淡的月光下泛着森森寒光,割得花狐貂上半身鲜血直流。他咬着牙:“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垂在地上的龙尾一扫,刮起一阵狂风,将展昭吹离这片战场,下一刻,刺目的雷电轰隆隆坠落,全然落在胶着的一龙一人身上。

木屑泥土齐飞,展昭被狂风刮出了无数道口子。以巨阙狠狠地插进地里,才能勉强不被狂风刮走。

轰隆隆的雷声似乎持续了一盏茶的功夫,逐渐减小。展昭定睛一看,刚才那棵树已经被劈得面目全非,地上多出了一个数丈深的大坑,坑里的人不知死活。

那一刻展昭的心好似被硬生生拧住了一般。

还没来得及走过去,坑底传来一声野兽的怒号,旋即纠缠着的一龙一狐从坑底旋然向上。

龙身紧紧缠着狐的身躯,坚固锋利的鳞甲深深陷在它的皮肉里,而狐的锋利牙齿正咬在龙的脆弱脖颈。

方才迟迟不落的暴雨倾盆如注,打得展昭有那么片刻睁不开眼睛。

鲜血混着雨浇落,血腥味转眼被泥土气息覆盖。

两个身影分开的那一刻,一个窈窕的女子身影轻飘飘从半空落下。

展昭脑子里“轰”得一声,有什么东西瞬间倒塌。

敖景颐被人抱在怀里时,意识已经开始涣散。脖颈处的疼痛麻木,她知道自己的样子定然不好看,想抬手摸一摸伤口,却没了力气,苦笑着垂下手。

“景颐,你撑住,我这就带你回去找云姑娘,她定然有办法救你。”

眼泪混着雨水打在敖景颐脸上,她听着那个顶天立地的男人的哭腔,缓缓摇了摇头。

“杀了他,快,杀了他。”她嗫嚅着,全然不知此刻已经失了声音。

展昭抬眸,看着不远处一身伤口的男子,眸中杀气四溢。

“等我。”

刀剑碰撞声与野兽嘶吼声响在耳畔,敖景颐靠在树干上,强撑着眼睛想看前方的战况,视线却越发飘忽。咬咬牙抬起手,摸了摸脖子,一手的黏腻。

感觉脖子被花狐貂的尖牙咬掉了一大块血肉,她甚至有心思气愤:我堂堂一个龙公主,怎么死得这样不好看?

耳朵里萦绕的喊杀声停了,沉重的脚步声渐近,展昭放下巨阙,轻轻把她抱在了怀里。他手臂不是很稳,满身的血腥味。滚烫的泪珠滴落在她的脸上,一滴又一滴。

即便混着雨水,但她就是知道,展昭哭了。

“对不起景颐,对不起,我没能杀了他。”展昭把她抱起来,脚步晃了晃,“景颐你撑住,我带你回去。”

神识开始涣散,她有些困倦。她把脸颊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急促且不稳的心跳,忽然不记得自己为何会在这里,而抱着她的男子,为何会如此难过。

敖景颐默了默,费力撩起眼皮,看着他身上条条道道的伤口,意识倏地清明了几分。

“展昭。”敖景颐轻声唤他。本想用袖子帮他擦擦脸,却发现自己的衣服也被血污的不成样子,只好放下手臂,叹了一口气。

“展昭,这么多年,你可曾……”

“念你,”展昭嘴唇颤抖,连笑都扯不出来,“展昭此生此世,心里唯有你一人。”

“巧了,我也是。”

敖景颐轻轻笑了,把脸埋在他的颈窝,抬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呢喃道:“我也是……”

尾音轻而易碎,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搂着他的力气骤然消散。

天边划过一道刺目的闪电,借着光,展昭看到他身前已经滩了一地的血水,以及,怀里的姑娘再也不会动的长睫。

-

窗外暴雨倾盆时,云遥正盘腿坐在蒲团上,像模像样的把天上的尊神挨个拜了一遍。

自晚饭时没见到白玉堂和展昭,颜查散说他们有事去忙,云遥的眼皮就在不停跳动。

跳了一晚上,等了一晚上,也拜了一晚上。

她拉开房门,铺天盖地的湿气朝她袭来。云遥打了个哆嗦,多披了件衣裳,撑起伞,去找颜查散。

书房灯火通明,他与公孙策在里边絮絮叨叨讲着什么。云遥叩门的手顿了顿,还是放下了。正要转身,忽然一声极轻的踏瓦声传入到她的耳朵里。

她眸光一紧,手已经起了势,那人却没像她想象中一般偷袭,而是重重砸在了庭院里。

那人浑身血污,已经看不出原本的衣衫是什么样子。此时倒在院子中,一动不动,也不知是咽没咽气。

云遥被溅起来的雨水淋了一身,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抬手遮住了眼。

身后的书房门被人拉开,颜查散站在她身旁,也皱眉问道:“云姑娘,发生了什么事?”

云遥盯着蜷缩在院中阴影里的人,眉心狠狠地跳了跳,顾不得答话,撑起伞朝院中走去。

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裙下摆,浸透了她的绣鞋,又一阵风将她手中的伞吹得一歪,风雨劈头盖脸地打了她一脸。

那人的脸隐在黑暗中,然而他身旁半出鞘的赤金色刀刃,却没人比她更熟悉。云遥耳朵里“嗡”地一声,腿一软,重重跪坐在雨幕里。

耳边的声音,使他缓缓睁开眼睛。

云遥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看着他浑身模糊的血肉,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既想抱抱他,又不敢碰他。最终颤抖着手抚上他的脸颊,手臂环过他的脖颈,让他能倚靠在自己的怀里。

雨水打在白玉堂的身上,已经冲掉了他脸上的血迹,却一直有鲜血从他口中涌出。

云遥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人重伤之下,会咳出那么多鲜血。

她覆着他的脸颊,用手掌接着腥红的血,紧紧合拢指缝,仿若这般做了,他的生命就不会继续流逝。

这番动静终于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五弟!”

不知是谁先喊了那么一句,无数凌乱的脚步声朝他们这里靠近。

白玉堂飘散的眸光聚了聚,从怀里摸出一个盒子,郑重地放到颜查散手上,另一只手无意识地紧紧攥住云遥纤细的手腕,吃力道:“盟单兰谱,还算,不辱命。”

颜查散震惊地说不出话,公孙策顺势握住白玉堂的手腕,为他探脉。迎着众人的视线,公孙策脸上满是哀戚,摇了摇头。

瞬息片刻,云遥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要救他,怎样救他,该怎样救他?

风里传来了呜呜咽咽的鬼哭声,她僵着脖子回头——黑白无常揣着手,一脸漠然的站在她身后。而他们后边跟着数不尽的亡魂。那都是近日死于疫病的贫民百姓。

他们对此等死别的情形习以为常,旁人的痛苦全然映入不到他们的眼睛里,于是黑无常冷峻地开口:“上仙,他该上路了。”

“滚!”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几乎喊劈了音,云遥不顾众人惊愕的视线,反手抽出鸣鸿,直指黑白无常,“别过来!我砍了你们!”

话到最后其实已经说不出来,她哭得喘不上气,也是头一回知道,原来人在极度哀痛的时候,是哭不出声音的。

白玉堂仿若游丝的声音响在她耳畔:“小遥,算了。”

死生有命……

他强扯嘴角,露出个并不怎么潇洒的笑,平静地看着她:“你哭的时候,不好看了……”

小遥,你笑一笑,让我最后能看到你的笑容离开,也算是无憾了。

这话他却再也没机会说出口。

白玉堂周身泛起了寻常人看不到的光——这是三魂七魄即将离体的征兆。

云遥愣了愣,下意识抬手,将手掌心里明亮的仙光源源不断的注入到他身体里,此时也顾不得别人怎么看自己,眼下她只有一个念头:“别死,你不能死……”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白无常道:“上仙,你道行尚浅,即便你耗尽全身的仙力,也换不回他一个,何必呢?”

“逆天而行会遭天谴,上仙,你这是在做无用功,反倒害了自己。”

黑白无常你一言我一语、蒋平的哭号、颜查散与公孙策的低声啜泣,交织在她脑海里,将她本来便不甚灵光的脑子炸成了一团浆糊。

“上仙,收手吧,除非你有大罗金仙的灵丹妙药。”黑无常无奈地说。

云遥猛地回神,万千思绪回归一体。

翻边全身上下,云遥终于摸出了那个小瓶。果香在血腥味的掩盖下不甚明显,她颤抖着手,拔下瓶塞,将药一股脑的全倒进了白玉堂口中。

她上次受伤,从太上老君那顺来一瓶伤药。只是不知治疗外伤的对于他此刻管不管用。

黑白无常震惊无比,彼此对视一眼,白无常恨恨地捶了黑无常一手肘,挠了挠头:“上仙,这于理不合……”

云遥此时满心满眼都是白玉堂,无心分神听他们念叨什么。手指缩紧,呼吸不由自主地屏住,云遥想,只要他能醒来,她愿意减寿,愿意折损功法,愿意……

她什么都愿意。

黑白无常手中的牌子无声中发生了变化,有一个名字,正在从牌子上一点点消失。

黑白无常又复杂地对视一眼,沉默地离开了。

良久,久到云遥心脏骤沉,几乎已经放弃了时,他颤了颤眼皮,勾住了她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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