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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城南义庄出来后,秦山芙又去了案发现场。

说是现场,实际上里面早就被收拾干净了。

出事之后郑大娘被冯屠户那老婆排挤得彻底住不下去,只好退了租搬回乡下娘家。可这屋子到底是死了人的,算是凶宅,直到今天也没人搬进去,所以他们还能细细转着看一圈。

这院子只有一进,看起来很是破旧,是整条街坊最里头的位置,也是最不起眼的。院墙年久失修,也不是很高,秦山芙被带着找到了那块残砖。

她自己试着踩上去攀爬,发现确实站得住,但要翻墙却需要些臂力。她不死心地试了一下,却把韩昼吓得半死。

“哎小心!快下来!”

韩昼只觉今天被秦山芙一系列所作所为颠覆了认知。

她一介女子,面无异色地穿于棺木之间不说,还毫无形象地当众翻墙。谁家的女子能耐成这样?

柳全也在仰着头大惊小怪地咋呼:“哎呦秦姑娘,这翻墙揭瓦的事您让小的去做不成吗?”

秦山芙扭头冲他笑了下:“倒把你给忘了。罢了,我既然上来了,就不用你了。”

万事习惯了亲力亲为的秦山芙压根没有使唤人的意识,全然忘记在古代她这样的行为是十分反常的。

然而她也懒得考虑那么多,只试着撑了一下身体,感觉难度并不是很大,如果不是她穿着裙子不方便,指不定现在早就骑在墙头对着韩昼吹口哨了。

她亲自模拟了一下冯屠户入室场景,当下心里有了数。连她这种小女子使使力都能翻墙而入,冯屠户那种成日里杀猪宰羊的大男人,这道院墙岂不是跟道门槛似的?

掌握了这一有利证据,秦山芙心情甚好。她准备下来再仔细量一下院墙的尺寸,不想心里一急脚下就不稳,瞬间踩滑了那半块残砖,整个人就要掉下来。

韩昼下意识就伸手去接:“小心!!”

秦山芙却自己眼疾手快重新扒住了墙头,扭过头对他笑得眉眼弯弯:“没吓着你吧?”

韩昼顿觉无力。

你还是多想想你自个儿吧秦姑娘!

这么有惊无险地来一遭,秦山芙也不敢再急躁,稳稳当当自己回到地面。

她量了尺寸,又四处看了看,“哪户是冯屠户家?”

郑大娘拿眼神给她示意前面那户,然后嘱咐秦山芙:“姑娘要是没别的什么,咱就快走吧,免得正面撞上冯屠户那老婆。我这个老婆子没什么,就怕那疯婆子对你和韩公子做点什么。”

“这么厉害?”

“那就是个十里八乡都知道的泼妇。快走吧。”

秦山芙点点头,她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跟苦主的家属对上,转身朝马车走去。

然而走到一半她觉得不对,忽然停下脚步回头,发现冯屠户家对面的一户人家的门悄悄开了个缝,里头的人像一只鬼影一样倏而溜走了。

“郑大娘,那户人家是谁?”

“那是陈家,跟冯屠户家走得近。她家男人也对蕊环手脚不干净,但被我斥了一回后就安分了许多。”

秦山芙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了。

他们重新回到贺州,这一趟又是翻墙又是走访义庄,把她累得够呛。

到底是见过了死人,秦山芙将自己彻彻底底洗刷了好几遍才睡下。然而睡下后她心却不静,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蕊环的案子搁到现代去判,压根没什么好争议的。在现代的法治社会,□□的人有没有带银两,用的是谁的刀,根本就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女方愿不愿意与男人发生关系。而本案中,蕊环明显不愿意。她激烈地反抗,留下了痕迹,而且在现代法律里强/奸罪适用无限防卫,杀了冯屠户本该半点责任也不担,只能说他死有余辜。

可是古代人的思维不一样。

古代的女子声名脆弱,一旦被人构陷为娼//妇,一下子就陷入极端不利的情境。

倘若审案子的如果是清官还好说,秦山芙一肚子的法理情理可以慢慢给判官解释。可古代法官的理解力不行,制度也不透明,司法环境着实令人堪忧。

况且钱仵作也暗示了她,当日定案的县丞在这知府衙门里也有关系。如果真是这样,那还折腾什么劲,不如趁早收拾行囊去京城敲登闻鼓了。

秦山芙越想神思越远,心有不甘之间,却渐渐起了困意。她混沌中还想着仵作的话,可蓦然又想起韩昼在义庄时紧逼双眼的胆小模样,想起她差点从墙上掉下来时冲上来要接她。

这个人啊……

秦山芙心里微叹一声,终于抵挡不住困意,睡过去了。

第二天她起得迟了些,吃早饭时特意敲门问了问韩昼要不要一起,结果柳全开门一脸抱歉:

“那什么,秦姑娘,我家公子昨天回来一整晚都没敢合眼,方才才睡着。你看……”

秦山芙还能说什么呢。只能祝他早日摆脱阴影了。

韩昼倒下了,但她还有正事。吃完早饭后她又捋了捋案情,又想起那把作案的凶器,想看看那把匕首有无信息可挖掘。

她找到郑大娘,两人一如那日一样前去官府申请阅卷。然而这次门口的官差一听是蕊环家属,当即变了脸,伸手将她们搡了回去,说什么都不让她们进去。

郑大娘急道:“官爷,我是蕊环的娘,亲娘,上次不是还给我们看里头的卷宗,怎得这次就不肯了?”

“我知道我知道。”官差摆着手赶人,不耐烦道:“官府的卷,岂容你们说看就看?回去回去。”

秦山芙被推了一把,不由心头冒火,上前一步道:“大人如此拒绝,可有道理?本朝律法有明文,死囚案件的卷宗,家属要看,官府不得阻拦。别说眼下只是在府台衙门,就算这案子进了大理寺,我们仍旧可以借来一阅!”

门口的官差一愣,反应倒是快:“你们不是说上次阅过了吗?本衙门只让阅一次,多了不准!”

秦山芙接口道:“律法只说了可阅,并无限定阅几次,官爷,难不成您一人还能就地造法不成?”

“你!”

秦山芙步步紧逼:“还是说,是上头有人给大人打了招呼,倘若有人自称是蕊环的亲属,就一律撵出去?”

“呸!你胡吣什么?!”官差一听这话就像被戳了肺管子,怒斥道:“大胆刁妇,竟敢污蔑衙门,来啊,给我绑起来!”

官差一声令下,几个携刀的衙役上来就将秦山芙和郑大娘扯住胳膊往一处拖去。郑大娘惊慌不已,秦山芙一边挣扎,一边怒道:“还没有王法了不成?堂堂官府,说拿人就拿人,大人倒是给个明话,我们到底犯了什么法,触了哪条罪?!”

这官差也彻底撕破脸皮,无赖道:“官府想拿谁就拿谁,还要理由?你不反了天去!押走!再多说一个字,着人拿板子抽你!还不信治不了你一介女流!”

“慢着!”

忽然一声浑厚的男声响在身后,秦山芙只觉这声音略微耳熟,一扭头,发现竟是当日在客栈帮店小二讨银钱的绿林好汉!

那日只在楼上遥遥观望,看不真切,如今近在眼前,只见这男人气宇轩昂,身材高大,自带一身雄浑的煞气。

他两步走近,对官差冷冷道:“这两位妇人犯了何事,官府竟如此蛮横拿人?这二人可是朝廷钦犯?”

官差没想到刚拿下一个刺头,又冒出另一个,当即火道:“不是钦犯又怎地?你是何人?难不成想陪她们一起下狱?”

男人短促地笑了一声,不说话。忽然从旁边急匆匆跑来一个小役,冲着官差的耳边说了几句话,不想前一刻还不可一世的官差老爷,当即惨白了脸色,扑通一声跪到男人脚边。

“窦参领,窦大人……我、我……小的……”

窦参领?

秦山芙心中一惊,看他两眼,也跟着低下头去。她不知道这个衔是什么官,但看官差的反应,恐怕此人来路并不简单。

地上的官差跪着抖成一团,嘴里胡伴着些请安的胡话,语句颠三倒四。窦近台不为所动,只沉声道:“你还未回话。我方才问你,这二人可是朝廷钦犯?”

“不、不是……”

“那你为何不分青红皂白拿人?”

官差煞白了脸,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索性给窦近台磕了个响头,连忙认错:“小的糊涂,小的知错,小的这就放人!”

说罢连忙让衙役松了手。

官差还跪在地上不敢起身,窦近台转向秦山芙,眉目冷淡地打量着她。

站在一边不说话倒是个文静的小娘子,可方才咄咄逼人起来,浑似一个亮了刀刃的死士,颇有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势。

秦山芙见他转过来,上前对窦近台行了一礼:“多谢大人相助。”

窦近台嗯了一声,问:“来官府所为何事?”

秦山芙不答,沉默了。

贵人问话,怎好不答。郑大娘正哆哆嗦嗦想解释说她们来调个案卷看看,不想秦山芙突然抬手拦住了她,让她不要开口。

“禀大人,我们此番前来,是为击鼓鸣冤。”

郑大娘闻言吓了一跳,差点以为自己没听清。

不是来阅卷的吗?怎么突然事态升级,就要去击鸣冤鼓了?

然而秦山芙方才电光石火间,想明白了一件事。

蕊环的案子确实水深,玉卢县瞎判,贺州知府遮掩。他们昨天才去了一趟玉卢县,今天知府衙门就将她们拦在门外,不让再碰这件案子了。

秦山芙不知道知府里面是什么情况,但就照今天这情形,恐怕就算不将她们押入大牢,也还有其他幺蛾子等着她们。

要知道,知府衙门复核案件不一定升堂问话,如果眼下她们就这么回去,恐怕下午一纸核准死刑的文书就下来了,届时可就真得进京敲登闻鼓了。

所以事不宜迟,她不能给知府衙门动手脚的时间,正好此刻有贵人在场,不如立即鸣冤报官,让知府衙门当场给个说法。

秦山芙郑重地向窦近台福了福身子。

“窦大人,玉卢县有一判了斩刑的案子有重大冤情,我们是那死刑犯的家属,本想查阅卷宗,不料却被蛮横阻拦。既如此,我们只能击鼓鸣冤面禀知府大人。今日有幸得大人仗义相助,民女斗胆请窦大人稍留片刻,为今日被拦之事做个见证,免得被那黑心的说我们污蔑官府,又要拿我们下狱。”

窦近台微微一惊,心想这小娘子胆子着实大,竟敢支使起他来。

然而帮人帮到底,今日左右无事,他倒来了些兴趣,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事。

他扭头对随从小厮耳语几句,又面向秦山芙道:“可以。”

秦山芙又向他行礼道谢,末了便朝郑大娘严肃道:“郑大娘,前去击鼓吧。蕊环的命留不留得住,就看今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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