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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叶纷飞,草木摇动,柔柔月色自林叶隙影间洒下来,落在身姿高挺的素衣少年身上。

这少年的长相确然极其标志,活生生是一幅笔描刀刻勾出来的人样子,一头乌发高高束起,下颌锋利,唇薄鼻挺,眉眼却生得甚为温润,一双浅淡眸子,闻得喻识的话,似乎微微泛起一丝怒意。

喻识耸肩笑笑,林子深处却突然出现一声异响,惊起成群的纷乱鸟雀。

那少年皱眉瞧了喻识二人一眼,简单叮嘱:“站着别动。”便带着周身冷冽锐气直奔而去。

封弦一身绫罗绸缎,腰间还别了把精巧扇子,喻识身量单薄,一张脸素净得仿佛没有血色。任谁打眼瞧上去,都是一个风流纨绔并一个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的两类人。

喻识许久没听过这样的语气了,不由觉得好笑,正要扯了封弦前去看看状况,背后却叫人轻轻一点,一段道经自脑内响起,顿时灵台清明,心下安定。

喻识回过头,只见另一年岁稍小的清秀少年正犹豫着缩回手去,触到喻识探寻的目光时,乖巧的眼神里闪过一分慌乱,话也吞吞吐吐起来:“......这...这是清心符,方才你们接触了恶灵,这符可以帮助驱除体内浊气,你们......”

封弦一把拽下来背后的竹浆符纸,少年一句“你们别害怕”硬是噎在了嗓子里。

封弦仔细瞅了一眼:“画得还挺规整,青江城的医修?”

少年有些惊诧,打量了喻识二人两眼,端正执了个礼:“在下青江城崔淩。”

封弦挠头琢磨了一会儿这耳熟的名字,终于想起:“是送到扶风山学剑法的那个少城主?”

见他应了一声,喻识便问道:“方才那个拿剑的,是扶风山的弟子?”

崔淩更加意外了几分,听二人前言好像也是修士,可怎么连山月剑都不识得?

但他生来谦和恭顺,此时也不敢托大,只规规矩矩回话:“方才之人是扶风山的弟子陶颂。”

喻识简单“嗯”了一声,记下了这个出挑的后生。

封弦连个表示都没有。

崔淩更加摸不清这二人的来路,正疑惑间,喻识却近前来扶住他肩头,随意点了他两处穴位。崔淩心肺一动,重重咳了出来,口中一阵腥甜。

喻识接过封弦的丹药给他服下,抚着他后背顺气:“伤成这样,自己不知道么?”

这长辈惯用的关怀语调,让崔淩下意识想要道谢,张了张口,却发觉不知如何称呼,挑挑拣拣后只得道:“多谢二位道友。”

封弦于一旁乐了,心道借你家城主十个胆子,他都不敢和我互称“道友”,你这小小年纪还真不见外。

是以封弦将剩下半瓶丹药都塞在小毛孩手里,端起德高望重的唬人架子:“自己收拾好,在这儿等着,不许过去了。”

崔淩被他哄得一愣,点头之后却发现二人早已奔向林子深处,身姿迅敏,如轻风穿花拂柳,片叶都未沾起。

月色清明,林间枝影纵横缭乱,尚未靠近,喻识便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

他心内一沉,生怕来迟了,身影更加快了几分。

喻识急急上前,又是迎面撞上那披荆斩棘的凌厉剑气。喻识侧身避过,略略放下心来,只见繁茂枝叶下,十数道骇人怨灵将陶颂团团绕住,黑影错综交缠,掀起浓烈的血腥并腐尸气息,哀痛呼嚎声不绝于耳。

陶颂衣袂翩跹飞扬,步法似乎有些微乱,素色衣衫上尽是血迹尘泥,雪亮的剑影中偶有溅起的血点子。

喻识稍稍蹙眉,瞧见一个当口,闪身将陶颂揽了出来。封弦抬手祭出納海钟,这法器带下浩然清正之气,半数怨灵刹时灰飞烟灭,余下一半翻飞躲过,呼号着四散而逃。

陶颂抚着心口长长舒了口气,也未看清他二人如何动作,只瞥见黑影奔逃离去,便又要起身去追。

喻识拽住他的胳膊,反手摸下清心符贴他身上,又摸来封弦的乾坤袋,顺出一颗丹药,瞧见陶颂面色平缓了些许,方笑笑:“你都这样了,还追什么?之前同这些东西遇见过?”

陶颂挣了下没脱开,手上虽没了力气,语气却仍是不善,出口责问道:“不是让你们站着别动么?这东西凶险得很。”

喻识笑着逗他:“凶险得很,你一个小孩就能应付了?”

陶颂两道长眉深深皱起,似乎被这称呼气着了,上下打量了一遍面前二人,又肃然道:“不是与你们说笑话,临镇几十户人家全被这离魂术索了性命,这些恶灵怨气甚重,寻常修士定然应付不来。”

他又挣了挣,见喻识仍不放手,瞪了他一眼,怒道:“前面的断崖是怨灵老巢,我追了两天一夜才寻得,你放开我,我得过去除了这些邪祟。”

喻识现下倒真不放心让他独自前去,他更加紧地握住陶颂,漫不经心道:“这么吓人,我们和你一起去。”

陶颂却不肯走了,一本正经道:“当真危险得很,你们不能去。”

喻识心下好笑,面上装出一副认真的样子,可惜说错了话:“我们去长长见识。”

陶颂又急又气,当头喝道:“你这个人怎么就不听劝呢?这动辄性命攸关的事情,又不是和你玩笑,瞧着年岁也不小了,怎得如此不知轻重?”

喻识差点要笑出声来,忍得很是辛苦:“我们这一把年纪了,哪儿能看你一个人去?我们去给你当个帮手。”

陶颂抽不开手,也不知喻识使了什么咒术,只能愤愤不平地被他扯着走:“不用当帮手,别乱动,别给我添乱就行。”

喻识乖巧点头:“好,我们保证不添乱。”

陶颂也不敢信他这话,狠狠瞅了他几眼,才老老实实地带路。

林子尽头,是一道幽深断崖。冷冽月光自天际遥遥而下,崖下更显深不见底,活人甫一靠近,腥重的怨灵气息便争先恐后地扑上来。

陶颂望了一眼腾腾翻涌的黑气,转头沉肃道:“你们看见了,真不是我扯谎,此处当真危险。”

喻识略瞧了一眼,点头算是附和,又看向封弦:“有法子么?”

封弦沉吟一下,摇了摇头:“不行,太多了,装不下。”

喻识于是又点点头:“那速战速决吧。”

陶颂见二人丝毫不理会他,一把拦在他们跟前:“你们没和这东西交过手,不知道底细。千万别下去,就在这里等着,我去就行。”

喻识揣起三分笑意:“你行什么行?”

他抬手点了陶颂一处穴位,陶颂一颤,嘴角缓缓划出一丝血迹。

封弦抬了抬眼皮:“你们扶风山怎么教的弟子?一个两个的,都喜欢硬撑。”

陶颂抹了一把,不甚素净的袖口处赫然一道血痕:“我总不能看着旁人去送死。”

喻识心道这孩子倒有血性,不由高看了他两眼,替他顺了口气,又问:“你一定要下去?”

陶颂咬牙:“反正不能单让你俩下去。”

喻识勾起嘴角笑了笑,随手取出根绳子来,陶颂一时不妨,直接被他飞快地五花大绑捆了个结实。

他拎起陶颂,唤出配剑,御剑跃下崖边。

封弦在上头,借着三两月光与他指崖壁高处伸出的一截粗壮树枝:“这个最好。”

喻识飞身过去,牢牢地将陶颂吊在了上面。

陶颂一挣扎,绳子便缚得更紧了些,他疼得龇牙咧嘴,止不住地抽气:“......你...你做什么,放开我!你...嘶......”

喻识轻飘飘地立在剑上,摸了摸他的头,陶颂蹬着双腿要躲,额上竟疼出一层薄汗来。

喻识抬袖与他擦了擦,轻描淡写地笑道:“没吃过什么苦,还非要逞强,你这性子得好好磨一磨,莽莽撞撞,不管不顾,能成什么事?”

陶颂只顾着吸气,已回不出话了,只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

喻识瞧见他的痛苦神色,不由暗自感叹,现下的小辈也忒娇贵了。

他顺手揉了揉陶颂的脑袋,利落地抽出他的佩剑:“你这剑瞅着比我的好,借来使一下,过会儿还你。”

因这两道活人的气息,聚集在崖底的万千怨灵已争相涌了上来。喻识衣袂飘忽,立在崖间,扬起凛利剑锋,也没有多余的招式,只直直劈下,崖底陡然亮起一道皓然剑光,映着明净的月色,林木尽处霎那间灿如白昼。

陶颂的真气似乎格外精纯,怨灵受其吸引,折损了大半,仍一股脑儿地往上扑。喻识便大开大合地来一拨儿,劈一拨儿,倒是十分省事。

崔淩气喘吁吁地赶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副情景。封弦好整以暇地倚在崖边大石头上,甚至还递给他一把花生:“吃么?”

崔淩愣了一瞬,这才反映过来,今日是遇到了二位不识得的高人,许是谁家门派内闭关许久的长老,或者云游四海的某位散人。他后悔于方才没大没小的称呼,忙双手接了过来,十分懂事地改口:“多谢前辈。”

封弦对他的乖觉很是满意,又抓给他一把瓜子。

崔淩食不知味地吃了约莫有一刻钟,崖下的剑光终于连同怨灵腥气齐齐消散。

喻识潇潇洒洒地飞身上来,略理了下衣衫,周身纤尘不染。

封弦一抬眼:“收拾干净了?”

“没了。”喻识轻快道,“累了,给我吃一口。”

封弦一伸手:“把乾坤袋还我。”

“真小气,我就摸走一会儿。”喻识抛给他,换回一把瓜子,也倚着石头噼噼剥剥地嗑了起来。

封弦取出一颗夜明珠照着,一样一样地点里头的东西,顺口问道:“那个小孩呢?”

喻识嚼着瓜子仁:“气性太大了,多吊他一会儿,磨磨性子。”

崔淩捧着满手瓜子花生,停了口,他性子规矩老实,很是敬重前辈,也不大敢开口劝,只求助般地看了一眼封弦。

封弦好说话得很,于是拦道:“差不多得了,这夜黑风冷的,再吓着孩.....”

他话还没说完,点东西的手蓦然一顿,神色复杂地看向喻识:“你拿什么捆的他?”

喻识一怔,有些紧张:“怎么了?”

封弦一把抽出根一模一样的绳子,惊诧道:“分筋错骨的缚魂索你不认得?”

崔淩满手果仁哗啦掉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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