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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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没有空调的火车就像个大火炉，连窗外吹进来的风都带着一股火气。

汗味儿、脚臭味儿、鸡屎味儿，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飘在闷热的空间里,熏得人几欲作呕。

三丫白着一张脸坐在靠窗的位置,顾不上外头灼热的阳光,整张脸几乎要伸出窗外去。

这大半年,她本来已经参加完了扫盲班,被推荐上了提升班，一个礼拜前,在提升班里选择的会计方向的学习也已经结束，考试成绩优异，只等安排工作了,却不想被一个消息再次打乱的步调。

她大哥在前线负伤,命悬一线,被紧急送往后方医院抢救,此刻生死不知。

这消息不是一般人能得到的，干爹为了她特意关注的前线情况,一得到消息就通知了她。

无法形容她当时的感受，一片空白。

在做好对方早已牺牲的准备后他们活着回来了,在她虽然有各种不爽但确实在规划有哥嫂的未来后,却又收到了这样的消息。

俞红梅下基层部队慰问官兵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三丫犹豫不过一瞬间就决定要去安东。

要是哥哥被抢救回来的话,身边有个亲人会更好些，要是没救回来……

鲁小溪生了个大胖小子，出月子不久,自家二哥级别不够，但是鲁父却是有资格让机关派出勤务人员的，之前不需要，就没提。

这次，三丫把二嫂送回了娘家，至于平安，白天送到部队的托儿所，晚上有表姐照顾，暂时也能应付过去。

这大半年，男人在前线生死不知，生活里各种事情都是在后方的四个女人互相扶持，矛盾少不了，但也因为不得不交流，不得不一起解决问题而显得和睦许多。

只是关于表姐和大哥这三个人的事情，表姐和俞红梅看似和解了，却始终是梗在所有人心里的一根刺，为此，过完年后，俞红梅就恢复了工作，白天把孩子放在托儿所，晚上再接回来，三丫只需要时不时帮把手，确实轻松了很多，时间都用来上课去了。

俞红梅的逃避，大家心知肚明，表姐也尽量待在二嫂家不过来，虽然正常能见面，也能说话，客客气气从不吵架，但是那股子尴尬还是非常明显，三丫对此不知该如何解决，三个人里还有一个罪魁祸首不在，怎么说都不对。

最让她惊喜的是表姐，越来越淡定，相比起来，仿佛俞红梅才是那个不甘心的受害者，亲疏有别，三丫十分高兴，尤其这大半年，表姐也十分努力，过不了多久应该就到能出去工作了。

至于个人问题上，表姐其实被很多家属给看上了，可惜不是孩子不在身边就是三丫觉得不合适，暂时还没有特别好的人选。

三丫对此十分欣慰，现实已经是这样了，是非对错都已经没有意义，她最怕的不过就是表姐想不开，从此变得怨天尤人歇斯底里，钻了牛角尖，那样对她的以后实在不好，好在表姐始终是通透的。

志愿军后方总医院在辽东省安东市，从京都到安东，一路上都在让行军列，磨磨蹭蹭走了整整两天三丫才终于站在了医院门口。

刚靠近医院，浓郁的消毒水混合着血腥味儿飘了过来，大厅里忙忙碌碌人声鼎沸，丝毫丝毫不像是一个不允许大声喧哗的医院。

烈日下三丫不知站了几分钟，等到门口站岗的战士都忍不住盯着她的时候，三丫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走了进去。

在京都听到的消息太差，她实在是怕来到这里就听到让她节哀的话，好在运气不错，问了好几个人之后，终于得到了确切的病房位置，也终于，放下了一直提着的那口气。

人来人往的医院里，三丫扶着墙，弯腰大口大口喘着气，像是被执行枪决的死刑犯，在最后一刻被赦免，枪口移开后，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激动。

医院病床紧张，三丫一路看到睡在过道上□□的伤兵，空气里满满都是血腥味儿，等走到病房门前的时候，才收拾好的心情已然崩溃，早已经泪流满面。

不大的一个病房被布帘子隔成了三个隔间，陈向前住在最里面，听说昨晚醒了一会儿，然后一直昏迷着。

原本的寸板头此刻已经盖住了眉毛，软踏踏的不知道几天没洗，油乎乎结成了一缕一缕的样子，嘴皮子爆出了一点一点的血迹，三丫顾不上别的，放下包袱就赶紧打水用棉签沾湿了给陈向前擦嘴唇。

“醒了？”放了水杯对上睁开的眼，三丫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左看右看有些无措，想了想，站起来准备去叫医生，却被拉住了手。

“丫儿，别哭，哥没事。”三丫抬手一抹，湿乎乎的，三两下擦干眼泪，平稳了一会儿气息才开口，“你敢出事？知道你欠我多少钱吗？敢不还就算到你儿子头上！”

陈向前此刻依旧虚弱却也忍不住笑了，他妹妹啊，永远是最好的妹妹！

“放心，还没让我妹过上好日子呢，我哪里敢？至于儿子？以后他赚的钱都让他孝敬你，我不要。”

等他长大能赚多少还不知道呢！一竿子恨不能支到下辈子，“我看你就是不想还钱！你可想得美！”

三丫瞪他一眼，见他还想说话打断他，“行了，别说话，省点儿力气我去叫医生。”

也许是来了亲人有了动力，也许是休养好了，也许是三丫特意从京都同仁堂老大夫那里问过之后抓来的温补药起了作用，总之，陈向前的状态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第三天，精神已经好了很多，整个白天已经不会动不动就睡着了。

帮忙擦身翻身的有男护工，女护工一般负责喂水喂饭和一些其他轻巧的杂事，三丫来了之后，只负责喂水喂饭，还有拿她带来的中药炖药膳，手术当然是西医的好，但是术后的调养，三丫还是更相信中医的。来安东，带的最多的就是药。

这天上午，三丫刚准备出去买菜做午饭却被陈向前叫住，“丫儿，哥能求你个事儿吗？”

“你说。”对于病人，三丫还是有耐心的。

“我师长，应该也在这里，他家不知道有没有人来了，你帮我去看看他怎么样了，要是没人照顾，这吃喝你能不能多准备一份儿？哥这回命大，全靠师长救的，那子弹要不是师长推了我一把，估计就悬了，他为了救我，被掉下来的炮弹炸伤了，我醒过来的时候问了一下，也很严重。”

前胸他老老实实带着妹妹给的镜子，谁知这子弹冷不丁从后面穿过来，上头又有飞机，炮弹落下来，把临时指挥所都给炸了，本来以为凶多吉少了，好在命大。

“知道了。”

救命之恩，三丫也没推脱，不过这师长是那个不是良配的师长吗？三丫炖着汤，猛然反应过来。

……

“我说了不用，出去！”

三丫问完人，好不容易打听到具体病房，刚推门进来却被往外赶，一时有些愣住。

这里是个单人病房，虽然不大，但是不用跟别人挤，条件看起来也不错，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带来清新的味道，至少比楼下好闻多了。

往里走了几步，除了病房里靠着床头正看书的男人，确信这屋里没别人，那刚刚那话是对着她说的？有些莫名其妙，但提来的水果总得给人家，三丫上前，把布兜往床边上的柜子上放去。

“你”

“韩师长？”

两道声音撞到了一起，三丫首先停住，微微侧头看向床上的男人做出倾听的姿态。

她来是受亲哥拜托，过来看看，有需要就帮下忙，不过看起来对方并不喜欢受到打扰，这样也挺好，省事儿了！

床上的男人穿着一身蓝色条纹的病号服，右脸上贴着三公分宽的一个纱布，眉眼清俊却眉心紧皱，一双大眼微微怔愣着看着她，似乎有些疑惑。

“韩师长您好，我叫陈向红，是陈向前的妹妹，我哥哥醒过来了，让我来看看您，顺便表示一下感谢。”三丫主动开口，面对哥哥的领导，三丫还特意报了自己上了扫盲班后为了表示自己的政治正确给自己改的名字。

“韩师长？韩师长？”对方一直没反应，三丫伸出手在对方眼前晃了晃，不会是伤了脑袋出什么问题了吧？那这可问题大了。

手很小，又白净，看起来软软的，就像是他从前吃的奶油蛋糕上的奶油，只不过手上细碎的小口子看起来有些刺眼。

韩博彦鬼使神差伸出手，却在最后一刻回过神来，改抓为拂，把晃动的小手轻轻挡开了。

“你好，我叫韩博彦，向前没事吧？”低头压下喉咙里的痒意，韩博彦合上书，抬头看向来人。

和时下的女同志不一样，她的头发并没有编成辫子，黑亮的长发高高的梳成马尾形状垂在脑后，显得十分青春活力，前额的刘海儿略微盖住了眉毛，微微内扣着铺了薄薄的一层，只有两颊边儿上各有一缕垂到耳边的发丝，像是无意间垂落，却又恰到好处的修饰着脸型。

很特别，看起来却很漂亮。

巴掌大的脸上带着些微疑惑的表情，大约因为意外，眼睛瞪得圆圆的，配上乌黑的瞳孔，整个人显得乖巧又无辜。

脸色比起上次见面红润了些，不过眼眶底下有一片青黑，估计是知道哥哥出事后睡不着觉吧？风吹进来，带起她脸颊上细软的发丝，阳光铺在她身上，韩博彦甚至能看清楚那白净的脸上细软的绒毛。

恍若梦境！韩博彦不由闭了眼再睁开。

救完陈向前后倒下的那一刻，他脑子里的念头居然是这下她应该不会说她是王八蛋了吧，当下他就觉得自己恐怕是栽了。

醒来后，他还想过等回去了一定要找机会让陈向前介绍，只是没想到这人忽然就出现在了眼前，真的不是做梦吗？

手伸进被子里掐了一把自己大腿，‘嘶’！韩博彦忍着疼，脸上露出了一个柔和的笑。

三丫并不清楚对方的心里活动，只觉得这人怎么一直盯着她在发呆？

“哦，我哥好多了，韩师长你是有什么不舒服吗？”

“没有。”韩博彦摇头。

他身上虽然有多处被弹片击中，但都不在关键位置，只要手术后把弹片取出来就行了，只不过弹片太多，需要多次手术，现在他也没什么问题，至少比陈向前应该好多了，只是休养而已。

“那就好，谢谢您救了我哥哥，我这段时间都在这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告诉我。”

“战场上，救自己的战友是天经地义的，应该是我感谢你才对，要不是你给你哥准备的参片，恐怕我们等不到转移下来，这是救命之恩。”

韩师长愿意以身相许，可是对上小姑娘客客气气的笑容就不敢唐突，反而提起刚刚的误会，“刚才不好意思，我还以为是医护人员，我喜欢安静一些，不喜欢医护人员总是过来，所以……”

“哦，没事儿，我明白。”三丫表示非常理解，并且十分善解人意，“这样，您休息，我就不打扰了，有事儿您可以叫护士来找我，我一定随叫随到。”

话落三丫转身离开，还贴心的放轻动作掩上了房门。

韩博彦：……　不是、

你明白什么了你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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