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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批被污染的药水原本是要发往两家经常合作的医院,光成本就有上百块。

上百块对别的大厂可能就毛毛雨,对大安这个小作坊来说,却足以伤筋动骨。

因为这一失误,当月的工资就发不出来了。

厂里的工人心中都有怨气。

配药房另一个师傅就嘟囔:“整天干活不发钱,我们去喝西北风啊。”

林念也觉得这样不行,厂里的利润太低了,完全没有抗风险的能力,这样下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倒闭了。

她问:“为什么我们不做一些比较赚钱的药呢?”

“没配方怎么做啊?”

“配方怎么来?”

“我也不懂,上面安排的?”

大师傅也没多高的学历,配药的功夫还是去省城另一家药厂培训的。

据他说,那家药厂做的药可多了,根本看不上什么紫药水红药水。

“咱们这个药水一瓶才几分钱,人家做那个一粒都有几块钱!”

“这么贵?”林念咋舌:“是治什么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那地方保密呢,一般人不让去,人家赚钱的家伙。”

师傅跟林念狠狠吹嘘了那个厂子的繁华,说等大安倒了之后,自己要能去那边就好了。

林念:“……咱们厂也不一定会倒吧?”

“工资都发不出了,不倒怎么可能?”

林念没有就这个问题继续与大师傅交流,继续干自己的活。

晚上吃饭的时候,林念问李伯诚:“你知道有什么药卖几块钱一片吗?”

“怎么,你们厂要生产?”

“不是,我就问问。”林念说:“今天听说了,有点好奇。”

“几块钱的我不知道,不过十几块的见过。”

李伯诚回忆说:“当时我在新兵连的时候,有个战友被蚊子咬了,感染了肾炎,用的药里就有一种据说要十几块一支。”

“那是在十几年前?”

“大概五九年吧,还有的药更贵,咱们国家生产不了,要从外面进口。”

林念若有所思。

晚上睡觉的时候,她轻声问丈夫:“你说我能不能劝厂长生产其他比较赚钱的药呢?”

不图什么一片几块十几块,就算卖一两毛也好啊。

李伯诚问:“换什么?”

“我还没想好。”

“那你慢慢想?”

“好啊,我得去多问问。”

她说的时候还挺认真的,语气中充满了使命感。

李伯诚笑了一声,摸摸她的脑袋:“好了,睡吧。”

林念想让厂里换一种药生产不是说说玩的,她是真上了心。

从那会开始,林念一有时间就往医院跑,看哪一种病人最多。

自己厂里没什么钱,所以那些特别高端的药是不用想的,如果想换药生产,最好选那种难度不高,用处很大,而且竞争的人不多的。

林念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这边得关节炎的人特别多,这种病治也治不好,大多数人疼的时候都是找什么草药敷一敷,但效果都很一般。

既然这样,那有没有镇痛效果特别厉害的药呢?

林念把这种想法和厂长说了说。

厂长叫王大河,原本也是军人,退伍之后被分配到刚成立的厂子里当厂长。

自从当了厂长,王大河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最开始的雄心壮志已经消失的差不多了,他现在就希望厂子不要在自己手里倒闭。要不然他怎么对得起组织的信任,怎么对得起厂里这几十号工人呢。

对于厂里的困境,王大河其实是最清楚的,他也想过办法,比如打报告申请更多的资金,或者生产别的药。

但前者一直没有获得批准,后者则需要大比资金。

他拿不到钱,想要换药的想法只能是空想。

对于林念的提议,王大河还是很欣慰的,难得有个为厂子存亡考虑的员工。

他说确实有这种药。

“我在部队当兵的时候见过一种膏药,专门治关节疼的,疼得时候贴一片,马上就止疼了。”王大河说:“不过那是在南方当兵的时候见过,咱们这边没有。”

林念一听便心动起来,没有竞争对手,才更容易打开市场啊!

她问:“那咱们可以买这种药的配方吗?”

王大河说:“咱们没钱。”

“……”

这真是一个死局,没钱就买不到配方,他们就得继续生产红、紫药水,就依旧赚不到钱,长此以往,厂子肯定要倒闭。

.

“唉……”

这是林念一顿饭叹的第十声气了,李伯诚瞅了她一眼,终于忍不住问:“怎么了?”

“没钱啊……”

“家里没钱了吗?”李伯诚向来不管家用,听妻子这么说也没怀疑,立马表示:“存折上不是还有钱,没了就上去取,别慌啊。”

林念说:“不是家里,是厂子没钱。”

想想也真的惨,厂里能凑出来的钱竟然比她家的存款都少。

“哦,这样啊。”

这种问题李伯诚就帮不上忙了,他一个常年当兵打仗的,对怎么把敌机轰下来挺有心得,怎么赚钱这种事,问他就白瞎。

不过李伯诚不知道,却有另一个人解决了林念的烦恼,那个人就是刘副军长的妻子陈曼华。

陈曼华今年五十岁,在银行工作,如今已经做到行长的位置了。

她偶然间知道了林念的困扰,便提出了一个建议:“可以找银行贷款啊。”

“贷款?”

“就是找银行借钱,要收利息的。”陈曼华说:“当然这个钱也不是随便借,看你们才能押什么东西,如果过期还不上,这些东西就都归银行了。”

这倒是个好办法,但这种事情林念做不了主,还得看王大河的意思。

王大河也是第一次知道可以贷款。没办法,厂子太小了,大多数时候都没资格和银行打交道。

听说贷款要用东西抵押,还不上就要把东西收走,王大河有点犹豫。

毕竟在他的心里,厂子里的东西都是国家的财产,他实在没资格处置。

他犹豫,林念也没有催促,总归办法给了,愿不愿意都是他厂长的事情,她一个配药的说那么多干嘛呢?

王大河犹豫了好多天,还没等犹豫出结果,就出了一件大事。

九月份,电台广播通报,伟人逝世。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把听到的人都震傻了,那感觉比天塌了也差不到哪里去。

林念知道消息的最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想着是不是这几天没睡好的缘故。

可看到其他人脸上如出一辙的悲伤和隐隐传来的啜泣声,她才知道,这都是真的。

他逝世后的几天,整个国家都沉浸在一片悲伤之中,厂里的人也无心工作,走在路上竟然有人忽然哭出来,就连家里都变得格外沉闷。

但再大的痛苦总会过去,生活还要继续。

王大河消沉了一周,不知道想通了什么,突然变得特别有干劲,跟林念说他要去贷款,要买新药配方,要把大安做大做强!

林念问:“厂长,你想好要买什么药了吗?”

“就按你说的,咱们买治关节炎的膏药。”

“可是现在咱们连什么地方做这种膏药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别人会不会卖,怎么卖,现在贷款不是太急了吗?”

王大河被她一提醒,才从打鸡血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也对……那我先去找找。”王大河说完,犹豫了下,跟林念说:“小林你帮我也问问吧。”

“好。”

两人多方打听,终于打听到了云省的一家药厂生产一种可以治疗风湿骨病,舒筋定痛的膏药。

王大河托人弄了两片药膏回来,找到有风湿骨病的工人试了试,效果出群。

那工人第二天还找王大河,问之前的药是怎么来的,他还想多买一点。

王大河哈哈笑了两声:“别急别急,马上就有了。”

工人走后,王大河激动地来回踱步,感觉看到了希望。

他转了两圈,平复了激动的情绪,才拿了电话联系对方药厂。

结果却给了他当头棒喝,对方药厂的厂长表示这个药是他们家祖上传下来的,不能告诉外人。

王大河出钱买的话还没说出去,对方就挂了电话。

在打电话之前他有多兴奋,如今被拒绝了就有多沮丧。

他不死心的又打了个电话过去,可这次话还没说两句,又被挂了电话。

完了,真不行。

忙碌了这么多天,到头来还是一场空,对方的拒绝给王大河造成了沉重的打击。

他一连丧气了两天,才又找到林念,说准备换一种药。

不知不觉,王大河已经开始听取林念的意见,他问:“小林你觉得还有什么药比较好?”

林念还有点懵:“不做治风湿的膏药贴了吗?”

“嗨,人家不卖!说是自家祖上穿下来的,不能告诉别人。”

这样啊……

林念问:“厂长你怎么说的?”

王大河忍着丧气把当时的情景又回忆了一遍:“都这么说了,没希望的。”

林念却觉得不一定,她犹豫了下,主动请缨:“厂长你要不让我试试?”

王大河不看好林念,但也没拒绝:“你试试吧,被抱太大希望,不行也不会怪你。”

林念准备了一番,用王大河办公室的电话打过去。

对方已经记住了大安药厂,一听林念自报家门就觉得不耐烦。

林念没有一开始就说想买配方,而是说了自己对风湿骨痛的所见所闻,试图用医者仁心来打动对方。

对方不为所动,依旧拒绝。

“我就说吧,咱们还是换一个试试吧。”

林念觉得他们不是完全没希望,想再试试。

“但凡是好药,很少有愿意分享给别人的,这家不愿意,换一家也不一定能成,不如再坚持下,说不定就打动对方了呢。”

王大河在这点上和林念有分歧,最后两人决定各干各的。

让林念去磨膏药贴,王大河则去寻找其他药的配方。

从这天开始,林念就坚持每天给云省的药厂打一个电话,说的内容不一样,但主题就是两个——卖惨以及画饼。

对方厂长祖上都是大夫,也有一颗济世救人的心。可一来厂子规模在这,产量上不去,另一个就是这药虽说效果好,可在外面其实没什么名气,别人都不认。

林念又说愿意和对方签协议,绝对不会把膏药配方往外传,做出的膏药不会销往云省。

她态度诚恳又天天坚持,对方渐渐被磨得没了脾气,终于松口答应下来:“你们过来谈谈吧。”

当林念告诉王大河这个消息时,他人都傻了:“你谈成了?”

“还没说定,他想让我们过去谈谈。”

能愿意面谈,就说明有出售配方的意愿了啊!

王大河兴奋地不得了,一拍手下了决定:“那好,小林,你就受点累,出个差跟他们好好谈谈。”

林念手指自己,有点不相信:“我?”

“当然,都靠你才让对方松了口,你去是最合适的。”王大河高兴的想要拍她的肩膀,手都抬起来了想起对方是女同志,又悻悻放下。

“我还是那句话,小林你不要有负担,不成也不会怪你。”

王大河最近寻找新药配方并不顺利,而厂里这个月的工资也发的艰难。能不能拿下骨痛贴的配方,决定了厂子的生死。

林念感觉前所未有的压力。

她做出吞咽的动作润了润嗓子,问王大河:“咱们最多能出多少钱呢?”

说到钱,办公室的气氛又严肃了些。

王大河说:“我前阵子问了银行,按照咱们厂的规模,最多可以贷到一万块,但还得有点钱买原料和新的加工器械,不能全都买配方。你那边……最高给五、七千吧,超过这个数就不行了。”

林念说好,又问:“我走了配药的活怎么办?”

“我来就是,我之前也是学过的,顶个一两周没问题。”

王大河心里急,恨不得立马就让林念过去。

但去云省还要办各种证明,谈判一两天不一定能成,她还得回家收拾下行李,所以最后出发的时间被定在后天。

得知林念要去云省,李伯诚不是特别高兴。

之前出国打仗的时候,部队都是在云省集结,他对那边算是有点了解,□□候都和其他地方相差甚远,去了肯定受罪。

“怎么非得让你去?”

“厂长说之前都是我跟他们谈的,所以这次我去最合适。”

“就你一个?”

林念点点头,瞥见丈夫有些难堪的脸色,弱弱解释:“你也知道我们厂没钱,连来回车票都是厂长自掏腰包的。”

她不说还好,一说李伯诚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我就过去几天,最多不超过一个星期,而且是跟别人谈买配方,又不是去什么龙潭虎穴。”林念揉了揉他的眉心:“别皱眉了,皱纹都要深了。”

李伯诚拉下她的手,目光不满。

林念又是亲又是哄,也没让他高兴一点。

最后也只是勉强同意:“到那边每天给我打一个电话。”

“好。”

“遇到什么不对赶紧走。”

“好。”

李伯诚又想起来:“你去的是哪个市?”

听林念报了地方,精确到镇上。

李伯诚仔细回忆,从记忆中挖出对应的人:“我在那边有几个战友……”

他说了对方的姓名和大致工作地址,还写了信,让林念到了先拿着信去找他们。

林念一直点头,心里一片感动。

“我知道了,你也要注意安全,还有安安就交给你了。”

李伯诚轻哼了一声,拧拧她的脸蛋咬牙说:“当时就不应该选这个厂!”

林念嬉皮笑脸:“现在也不差嘛,说不定这次成了,我就成厂里的功臣了呢。”

出发那天,李伯诚有事没办法来送她,林念带着行李一个人上了火车。

川省和云省接壤,火车只走了一天一夜,下了火车之后还要转车到县城,再从县城坐车到镇上。

没错,做骨痛贴的药厂是镇上办的。

到镇上的时候天都黑了,林念找到镇上唯一一家招待所,出示了资料后开了间房。

在路上折腾一天,林念精疲力竭,脸都不想洗,躺床上没一会就睡着了。

一夜无眠,第二天林念一大早醒来,先给李伯诚打了电话保平安,吃完早饭再按照他提供的地址联系上两个战友,送了带过来的特产。

那两个人其中一个在派出所,另一个则是民兵队的队长。

当队长的那个刚好和药厂厂长认识,听说了林念的来意,便主动给林念带路。

药厂是这个镇子最大的工厂,招收了将近两百名工人,所在的地区可以说是全镇最繁华的地方。

厂子只做骨痛贴,离得老远都能闻到一股中药味。

民兵队长领着林念进了厂子,直奔厂长的办公室,还没到门口就开始喊:“三叔在不在?”

办公室门没关,走门口就能看到里面的人。

“三叔。”

两人走进去。

桌后面的人抬起头:“你来干什么?”

“三叔,我给你带人过来的。”

林念往前走了一步:“方厂长你好,我是大安药厂的林念,之前一直是我和您联系的。”

方厂长今年将近六十,身材有些清瘦,个子不高,气色不错,人看起来有点严肃。

他对着林念微微点头,对侄子挥挥手:“你先出去。”

民兵队长说:“三叔,小林是我战友的媳妇,你可不能吓唬她啊。”

方厂长没好气:“滚滚滚!”

民兵队长一转身溜走了,只留林念在这。

办公室的门没有关,方厂长让林念坐下。

林念没有急着谈买配方的事情,闲聊了几句,才进入正题。

方厂长能让林念来,自然是想要卖方子的,只是方式有些超出林念的预料。

“方子可以给你们,但是我不要一次性付钱……”

林念没急着表态,等着他的后续。

“但是你们厂以后做骨痛贴的利润,我们要拿五成。”

一个药方拿五成的利润,实话说并不特别过分,而且也说明方厂长对于自家方子有信心。

林念犹豫了会。

“怎么样,不愿意?”

林念没有回答,反问道:“冒昧问一句,您的厂子每年的纯利润有多少呢?”

方厂长竖起两根手指,有有些得意:“最少有两千!”

这个纯利润是扣除材料、人工、运输、税收等等之外的利润,能存下这么多,已经算很了不起了。

林念也夸了一句厉害:“但是……”

“怎么?”

“您的厂子两百个人盈利这么多,但是我们厂只有不到三十人,而且前期还做出来还得向外推销,初期能不能盈利真的不一定。”

林念说:“就算盈利了,两百个人的厂子每年盈利两千元,我们三十人的小厂,一年也就三百块。您拿其中一半,也不过一百五而已。”

方厂长皱眉。

“一百五十块钱能干什么呢?就算我们以后扩张,可能也多不了多少。”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与其拿每年一百多的分成,不如一次给您结清?”

林念伸出一只手:“我们厂里愿意为配方出五千块钱,比分成划算多了。”

方厂长说:“五千块也不少了,看起来你们厂没那么穷啊。”

林念苦笑:“不怕您笑话,这个钱还是我们抵押了厂子从银行借来的。”

方厂长:“……”

他人老了,还是第一次见到有这么借钱的。

“不怕还不上?”

“那也没办法了。”林念表示:“我们厂子这次是背水一战,成就能活下来,不成大家都喝西北风,但是不能让方厂长跟我们一起冒险。”

方厂长有点动摇。

“你说的都是真的?”

“您要是不信可以自己去看。”

实话说,林念以前吹的那么厉害,说膏药推广出去利国利民,吹得方厂长心都热了,还以为大安有多厉害呢。

现在得知对方是个只有三十人,随时可能倒闭的小药厂,他不是不失望的,同时也觉得林念他们挺不容易。

卖方子不是不能卖,可就五千块钱……

他没有马上表态,说要想想,林念便告辞出门。

第二天,她又上了门。

一见面,方厂长就说:“五千太少了。”

愿意谈价格就是好现象!

林念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进入到价格谈判中,拉扯了好几天,终于商量出一个双方都还算满意的价格。

大安厂愿意出六千元,以及每年纯利润的一成,购买骨痛贴的配方,而方厂长除了配方外,还会额外派一个技术员过去指导他们生产。

总算谈成这桩事,林念彻彻底底松了口气。

“钱款过两天就会汇过来,这几天我都在这。”

她笑着起身,问方厂长:“方便让我参观下骨痛贴的生产过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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