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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夏最初见到阿允的时候,只是觉得她有趣罢了。

毕竟,在一群缩头缩脑的囚犯中间,一个孱弱的小姑娘挺直了脊梁站着,总是有些打眼的。后来他把她弄到跟前,说什么就听什么,很乖,就跟斩夏养过的小猫似的,斩夏一时兴起,也想把她当个宠物一般养着。

相处过一段时间后,阿允知道了斩夏的名字、地位,也知道自己在他眼里大概和抱在怀里逗弄的小狗一样。

斩夏并不怎么好相处,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喜怒无常,前一刻还能与怀中抱着的姬妾肆意调笑,后一刻却忽然翻脸,提刀便把人杀了。对阿允也是如此,高兴时赏她珍宝首饰、锦罗玉衣,还有各种珍馐美馔,不高兴的时候没得理由也会提起鞭子就把她抽一顿。

阿允与斩夏的姬妾们不同的地方在于,她从头到尾都带着枷锁,不像那些姬妾们可以自由轻快地来去。与刚离开牢房时相比,不同的地方只是枷锁换了一副更精致也更牢固的。

因为怕死,阿允从来不敢忤逆斩夏的意思,对方无论说什么,她都表现得听话得不得了。可能斩夏对她这样子也是满意的,一直也没弄死她。

就这样过去许久,斩夏和阿允都渐渐长大了,渐渐褪去了少年青涩的斩夏开始接手管理枭阳的事务,他不再像从前每天玩乐、散漫读书,而是真正认真开始学习,一日忙过一日。

等某一天他忽然得了闲,在书房里坐了一整天。这一天他挥退了所有的下人,只留着阿允还在书房里。彼时阿允正习惯性地抱着膝盖缩在博物架旁边的角落里,低头看着自己圆润的指甲发呆,心不在焉地抬了抬眼,恰巧碰上了斩夏的视线——他支着下巴,这样盯着阿允不知多长时间了。

眼神对视让阿允觉得不舒服,于是她快速地低下头,却听到斩夏问她:“周允,想不想学写字?”

斩夏说什么她都会应,于是她答了声“想。”

斩夏招招手喊她过去,她就过去了。站在桌边,斩夏一手揽着她的腰,教她怎么拿笔,然后另一手握住她的手腕,正正经经地教她写字。

斩夏握着她的手教她写了几个字,没告诉她是什么意思,就松了手让她自己照着练,还是保持着原来揽着阿允的姿势没变。阿允并不是真心想学,但是也得装模作样在纸上歪歪斜斜地写。

这时两人靠的太近,姿势也有些暧昧,斩夏的呼吸轻轻地打在阿允的后颈上,让她觉得非常烦躁。她不喜欢这样,但不敢把不满表现在脸上。

而斩夏却很喜欢这样,看了一会阿允狗爬一样的字,他忽然抬手抓住了阿允的手。阿允只觉得手腕上一疼,白纸面上就晕开了一朵又一朵红色的花——

她的手臂被斩夏的指甲划拉出长长一道口子,鲜红的血珠子像断了线一样往下掉。

笔掉在了地上,没有人管。

“我说怎么每次你的伤都好的那么快,”斩夏没有放开她的手,冷眼看着那道伤口慢慢止住了血,然后一点点开始愈合,“这也是巫族人的能力吗?”

“只有你是这样?还是所有人都可以?”

阿允嘴唇动了动,喉咙艰涩地发不出一点声音,身体止不住地发抖,心里像擂鼓一样——她害怕,她不知道这时候该怎么回答,要是说错一个字,惹得斩夏不高兴……

“不说?”眼看着阿允一脸的惊惧,斩夏却笑了笑,他放下阿允的手,自己出了书房。

很快,阿允就知道斩夏去做了什么。

他去了囚禁巫族人的牢房,使人捉了男女老少几个不同年龄的巫族人出来,拿刀子在他们身上划,看能不能像阿允一样愈合。可是那些族人不像阿允血脉纯,也没有像她一样的自愈能力,于是一个个地、身上被开了无数道口子,就这么流着血直到死去。

斩夏令人做这些事的时候,硬拉着阿允过来,也押着其他的巫族人在旁边看。等这一批人死光了,他笑着一脸兴味地看看脸色苍白的阿允,又下令让看守去人堆里拖出来一个少女,那少女一被看守抓住就开始疯狂地尖叫挣扎。

眼见着少女被压到了石台上,看守拿起了手中的刀,阿允心底生平第一次有了勇气去反抗斩夏——她突然甩开了斩夏的手,向场地中央被压在处刑台上的少女跑过去。

还没跑出去几步,一条黑色的锁链像蛇一样从斩夏的衣袖里窜出,速度极快地游到了阿允脚下,捉着她的脚腕又把她拖了回来。阿允摔得不轻,待抬头看到斩夏的脸色迅速阴沉下来,那双竖瞳盯住她就像一条毒蛇一样,她忽然觉得自己全身都冷了下来。

阿允艰难地爬起来,跪在斩夏面前,一个接一个地磕着头:“求求你放过他们……求求你放过他们……”

“放过他们?”斩夏用眼神示意手下先别动手,然后他翻手看了看那道锁魂链——这是上任枭阳主人传到他手上的,使起来还挺方便,“那怎么行?这不还没试出来有谁跟你是一样的嘛?”

“只有我一个……”阿允停了停,垂低了脑袋,“没有别人了……”

“哦?”斩夏一脸失望的表情,“那他们不就都没用了?养着也是麻烦,你看我把他们全杀了怎么样?”

闻言,阿允惊恐地抬头,斩夏看到她那副模样被逗乐了,笑了起来:“不杀他们也可以,不过你可要听话?”

阿允自然是听话的,于是斩夏大发慈悲地把巫族人都放了出来,不过也不是真放了他们,只是把他们从囚徒转成了奴隶,做一些粗重的活。而那个没死成的少女则被斩夏安排跟着阿允,名义上是侍女,实际很多事阿允还是自己动手,少女算是给阿允做了个小跟班。

少女的名字叫舆鬼,虽然现在大部分巫族人都是混血,但舆鬼在他们中间又显得有些不同——她是母亲被不知哪个守卫的侮//辱后生下的,同样被关在囚牢里,却被其他的族人喊作孽种。舆鬼好像很开心能被安排到阿允身边,总是拉着她说个不停,阿允从来没有这样亲近的朋友,两个人便越走越近。

自从知道了巫族血脉的神奇之处,斩夏越发喜欢用阿允做一些奇怪的实验,不过很快,就转变成了单纯的虐待。比起想要搞清楚巫族血脉秘密的好奇心,斩夏发觉自己更喜欢见到阿允惨叫和挣扎的脸,连哭的样子他都喜欢。

用刀割肉、拿烧红的烙铁烫、用铁链抽……各种各样的虐待渐渐成了阿允的家常便饭,而且阿允发现受伤的次数越多,她恢复的速度也就越慢,到最后,原来只要几瞬就能恢复的伤口,几个时辰都不能愈合。

可是斩夏不管这些,他依旧和从前一样,心情好了就赏赐各种东西,兴头上来了对着阿允就是一刀。阿允觉得他就像个疯子一样,还是个掌握着全部巫族人身家死活的疯子,他能让他们活,也能让他们死,全在一念间。

阿允记得有一日被斩夏打的皮开肉绽,伤口合不拢,她便想找针线让舆鬼帮她缝起来。舆鬼没有去拿针线,只端了盆水过来帮她擦伤口,对她说:“你不是有族长给你的血珠子吗?那也是巫族之血……或有些帮助?”

阿允只知道要五滴血才能激发血脉觉醒,可当下她手上只有四滴。不过听了舆鬼的劝,她还是拿出了小心藏好的四个红色的珠子。四个珠子看起来都一样,已经分不清哪个曾经属于谁。想了想,阿允挑出其中一个,放在自己的掌心。

那颗珠子在她的手中融化了,慢慢渗透进她的手掌。纷乱庞大的记忆碎片像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洪水一下将她拍的晕头转向,她没站住摔倒了,坐在地上捂住头痛苦地□□一声。

同时阿允身上的伤口却开始冒出白烟,迅速结痂愈合,最后连点疤痕都没有留下。

舆鬼在一边看着,眼神晦暗不明。

这一滴血,属于阿允的哥哥。

从出生开始,一直到死前,他都没有离开过囚禁他们的监牢。他的记忆永远停在黑暗肮脏的囚牢里,周围是死气沉沉的大人,弟妹皆瘦弱惨白。唯一的期望留在天窗外——天空,多数时候是湛蓝色,偶尔有小鸟飞过,云彩变幻莫测。

他是饿死的,他看着饿得哭起来的弟妹们,把最后一口吃食给了他们,然后他睡着了,再没能醒过来……

阿允抱紧了自己的膝盖,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声音抽泣起来,身边的舆鬼蹲下拍拍她的肩头。

她是记得的,当日她也分到了那一小口吃食中的一点,然后哥哥说他累了,便去休息了。直到第二天她见到一群族人围在那里看着,两个守卫把已经死去的哥哥冰冷的尸体拖出了牢房。

“……是我……是我害死哥哥的……”阿允捂住眼睛哽咽,舆鬼拍着她肩膀的手顿了一下,忽然改为用力地一把抓住她,强硬地把她转过来,迫使她抬起头。

舆鬼眼中恨意滔天,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字一句地:“不是你,是。枭。阳。”

“……是……枭阳……”阿允呆住了,胸中为了活下去而被压抑深藏的种种情绪一下子翻腾了起来——

囚禁他们,剥夺了他们自由、使他们像猪狗一样悲惨活着的,是枭阳;站在高处,用冰冷的眼睛俯视他们的生死、将他们视为蝼蚁玩物的,是斩夏。

她一直恨着斩夏,她现在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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