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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清浅的霞光漫上莫愁湖,晨风吹散了沉沉的夜色,秦缘圆的小铺子悄无声息地打开了门扉。

此时天色尚早,街上行人大都是镇上居民,三三两两地走在青石小路上,或摆着手臂,或伸着懒腰,也有那闹腾些的小童子,手上拿着热腾腾的糍糕,欢欢喜喜地走街而过,种种姿态,皆是悠闲。

秦缘圆烧了一壶滚水,慢悠悠地沏了一壶茶,在沸水的冲泡下,那香气烟烟袅袅地飘向房顶。

如今时辰尚早,秦缘圆倚在门扉上,一手捧着茶盏,一边欣赏自家小铺的的匾额:暗香疏影。

这匾额出自玄迦之手,字迹潇洒飘逸,落笔如云烟,自有一阵清雅傲然之气。秦缘圆越看越欢喜,将手中红茶一饮而尽,崔家奴仆的车马亦缓缓而至。

当初崔青岚遣派了十五位奴仆,助她采花制香,恰赶上了她准备新店开业的当头,里里外外帮了许多忙,也是因为有他们,秦缘圆才能在小半个月内,将这铺内繁杂的商品赶制出来。

虽解药之一的“榴丹花”迟迟未有踪迹,但这免费劳动力也算是一大收获。

今日是崔家众人呆在清凉镇的最后一日,秦缘圆拜托他们清早上了山,再采些鲜花香草送下山来。

崔家人多,拉了满满当当的一车,茉莉、玫瑰、木兰、栀子,清香馥郁扑鼻,瞬间吸引了一大群热心民众围观。

有那眼尖的,将她认出了,惊呼:“这不是从前大槐树下卖香粉的桃花居士么?”

秦缘圆一边指挥着她们将鲜花卸入后头的小院子,一边笑盈盈地回道:“正是呢,如今我有了一家铺面,卖的东西也多了,大家若得空,可进去瞧一瞧有没有看得顺手的,买回去试试,保准好用!”

女郎清艳真挚的笑很是打眼,便是在一片繁花中都毫不逊色,反而衬得其色更艳。

人群中应好的声音四起,秦缘圆笑眯眯回了铺面,在花丛中捡出几枝芍药,用以瓶插,须知芍药春季盛放,如今暑气渐起,芍药便不大常见了,大约是山中气候多变,仍有罕见地几枝盛放,夹杂其中。

但数量不够,也做不了什么,可芍药颜色绚丽娇艳,灿若艳霞,用来装点铺面却是一绝。且芍药的香气最是妩媚甜蜜,仙露一般,恰巧此时有三三两两的客人走入,不约而同惊呼一句:“好香。”

秦缘圆没想到客人来得这样块,抬眼望去,竟从中瞧见了两位熟面孔:侍郎家的董嬛女郎,御史家的叶淇女郎。

秦缘圆的第一单生意,便是她们二位帮衬的;在观云寺遇上那难缠的明华长公主,也多亏她们从中斡旋,真真是她的贵人。

再次碰见她们,秦缘圆秦缘圆心中有种难言的欢喜,笑着迎了上去:“二位女郎,又见面了。”

她们显然亦没料到在此见到她,脸上露出讶色,叶淇赞叹:“秦娘子,数月不见,你这生意做得越发好了,这铺子可真是雅致,便是放在长安城,也是不输的。”

董嬛也说:“当初帮衬你的口脂香膏,带回长安,我那些小姐妹都说喜欢,是头一份的合用,足见娘子心灵手巧。”

她们长于锦绣堆中,是见惯了好东西的,秦缘圆只当是客套,摇了摇头,介绍道:“女郎想要些什么,咱们‘暗香疏影’一分为二,左面卖的是香品,右面则以妆品为主,如今暑气炎炎,正是荷风送香气1的时节,主打的有芙蕖香、莲蕊衣香,都是仿的荷香,无需火焙,或置于香囊,随身携带,行走间便香气飘渺,或静置于室,则满室生香……”

董嬛眼神亮了亮,雀跃道:“阿淇,七月初一咱们诗社便要开了,此次轮到我做东,题眼可巧,正是‘荷’,我正愁不知如何布置呢。”

荷花是六月花神,女郎爱其美人之姿,爱其不蔓不枝的君子气节,这些有闲情雅致的贵族女郎,更是吟诗结社,咏叹荷花。

但秦缘圆心里明白,这再高雅的活动,毕竟是碧玉年华的女孩儿,聚在一起,总有争奇斗艳的意思,这轮到董嬛做东,自然希望尽善尽美,惊艳众人。

这么个推销的好时机,秦缘圆当然不会错过,将两种香丸都拿了出来,以手作扇,一一介绍:“二位娘子闻一闻,这芙蕖香以丁香、檀香、甘松、零陵香、茴香、茶叶、龙脑等入香,2香方中不见荷花荷叶,但其香如新开莲花,清幽袭人,最适合随身佩戴,若微微发汗,气息更香。”

“这莲蕊衣香,则要取莲花蕊干研,辅助以零陵香、甘松、藿香、檀香、丁香等,再入龙脑研匀,薄纸贴纱囊贮之3,终于得大成,此香更为清冽,若风过荷塘,莲香悠长。”

小娘子侃侃而谈介绍时,眼神发亮,言笑晏晏,很是让人心折,董嬛十分心动,一开口竟各要了五十帖。

知道董嬛大方,却不知她如此阔气,秦缘圆愣了愣,她这小本生意,备货并没有这样充足,若全数给了她,铺子里的生意便断了。

她方才留了个心眼,知道她们要得不急,便先将二位贵客引至柜台前,斟了两杯茶递到她们手边,商量道:“董女郎,还望您见谅,五十贴数量不少,我这小店铺现存余量也不够,若您不介意,宽限些时日可否?”

董嬛倒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和善,只说不介意,只消提前十日将货品配齐便可,叫她无需惊慌,还先付了半数定金,说会让下人上门取货。

她们二人商量时,叶淇便不作声在一旁饮茶,她小抿了两口,称赞道:“秦娘子,你这茶好香,同寻常的不大一样,似乎……有一股玫瑰的香气?”

秦缘圆暗叹叶淇识货,这玫瑰红茶,红茶乃是清凉山上农户种的高山红茶,玫瑰更不言说,盛开在清凉山谷,皆是香气纯净的重瓣玫瑰,秦缘圆将其层层叠叠的花瓣剥开,再一层茶叶、一层鲜花地窖藏,所得之茶,既有茶骨,又有香韵。

餐露饮花,素来是一大雅,这些贵族女郎肯定喜欢,秦缘圆点头称是,将制作过程又添油加醋地介绍了。

只见董嬛浅啜几口,若有所思道:“玫瑰香气可入茶,若荷香亦能入茶,我那诗社定能增色不少。”

“有何不可?”秦缘圆答。

荷花清晨绽放,入夜则合,若在傍晚将茶叶置于花蕊深处,那茶叶便能吸附花露精华,清香无比,这便是荷花茶了,只不过其味清雅,还是绿茶更为合衬。4

董嬛秀美的眼眸中果见惊喜,感叹:“秦小娘子果真心灵手巧,颇懂情趣,你这有玫瑰茶,除却两味香丸,我腆着脸面,欲求购‘荷香茶’,不知娘子可能应允?”

钱都送上门了,哪有不应之理?

秦缘圆列了单据交给董嬛,她们又在店内盘桓许久,选购了不少东西,直将盛东西真算得上是开门红了。

送走了二位女郎,秦缘圆聘的帮工胡娘子亦到了,她是个寡妇,带着个八岁的小女儿,夫君得了肺痨去了,留下了许多债务,又非当地人士,父母亲人皆不在身边,日子过得非常穷困,平日便接些针线活计,年纪轻轻的,都熬出了眼疾。

当初秦缘圆想要做香囊,自己的绣工又实在拿不出手,向街坊四邻打听,有没有便宜手巧的绣娘,所以结识了胡娘子,也是见她可怜,又想自己一人经营香铺实在费力,便做主聘了胡娘子当帮工。

胡娘子来了后,秦缘圆便清闲下来,拿起绣棚开始生疏艰难的刺绣。

唔,要绣个香囊。

香囊是给玄迦的。

当初她自己试着做香囊时,玄迦恰好在一旁,秦缘圆便信口说要送一个给他,后来她都忘却此事了,玄迦却过来和她讨要。

秦缘圆顺手给他一个胡娘子做的样品,玄迦却说那些千篇一律的不要也罢,偏要她自己亲手绣一个。

也就是这几天闲了下来,又想着玄迦好歹是自己的东家,秦缘圆才磕磕碰碰地拿起了绣花针。

还有就是,大约是她近来折腾太过,身子又不大舒服了,想着和玄迦讨要几口血喝,又不知如何开口,便曲线救国,绣起了香囊。

但绣花的活真不好做,秦缘圆眼一花,针尖便与绣棚失之交臂,刺入了她的指尖,秦缘圆嘶嘶呼疼,抬眼望见了立于门扉处的高大郎君。

玄迦今日未着袈裟,罩着挺阔的白纱袍,透纱罗全幅缀于幕篱,层层叠叠地垂下,乍一看去,只以为是俗世间风流雅逸的名士,瞧不出是宝相庄严的佛子。

胡娘子:“掌柜,你家情郎来了。”

便是隔着纱帘,秦缘圆也能想象玄迦斜飞俊秀的凤眼,含着不温不火的笑,定定地瞧着她,没由来地心跳加速,她错开眼神,小声解释:“胡姐姐,我与你说过多少回了,这不是我情郎,是我……东家。”

胡娘子掩唇一笑,揶揄道:“知道了,你家郎君寻你来了。”

秦缘圆无奈,解释了许多次,胡娘子仍不信,又被她笑得面颊热烫,有些逃避似的胡乱刺戳手中绣棚。

玄迦走进,就着她的手举起那堪堪成型的纹样,两只笨拙的鸟儿,底下那青青蓝蓝的一片,瞧不出是什么,大约是水波。

他问,嗓音莫名柔和:“这是什么?鸳鸯戏水?”

秦缘圆“啪”地一声打掉他的手,愤怒道:“这分明是凤凰于飞!”

玄迦:“……”

凤凰性格高洁,“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5,秦缘圆觉得,这种美丽、高傲又挑剔的神鸟,与玄迦简直十足相似,费心雕琢了许久,竟被误认为是俗透大街的鸳鸯戏水,实在闹心。

心道玄迦除了没有生意头脑之外,审美也是一般。

乜没好气地他一眼,忽又想起董嬛的荷花茶。

莫愁湖便有大片荷花,可到底是公用观赏,多有不便。观云寺内的杏花坞,临着山中泉水汇聚而成的碧云湖,一面赏花,一面观湖,最是幽静,只用于接待贵客。

那处的荷花,得天地之灵气,恣意生长,十分蓬勃,比莫愁湖得景致美丽许多,在那里制荷花茶,天然一绝。

秦缘圆缓了口气,扯了扯玄迦的衣袖。谄媚道:“大师,我今日随你一同回观云寺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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