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番外】明明与仍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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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方琪回了医院就去敲陈院长办公室。

“进来。”院长似乎午休没睡好,看程方琪的眼神有些迷茫。“方琪,什么事啊？怒气冲冲的,这可一点都不像平时的你。”

“老师，您是不是知道陆展鹏的事？您之前怎么不告诉我？”

入职体检一目了然,院里招人不可能不知道陆展鹏的身体情况。况且，院长还故意提醒她要关照陆展鹏,怕是这事早就知道了。

“这不是等你们自己沟通吗？”

陈院长到是过来人，自然知道陆展鹏是什么心思，怕自己帮了倒忙,索性不趟这浑水。

“那他的手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师，您知道吗？”

陆展鹏这个人平时表面笑嘻嘻的,看起来很好打交道,实则他不愿意说的事情,没人能撬开他的嘴。他如此隐瞒，若不是她今天发现了，怕他永远不会开口说。

“他没告诉你？”陈院长把白大褂穿好，有些遗憾地看着程方琪：“小陆五年前在你去美国以后,被查出恶性骨癌,所幸没有扩散，截肢保了命。可惜了,听说那小子还是韩教授的得意门生,本来在神经外科是要有一番大作为的。”

“那他现在治好了吗？”

程方琪问得急切，想到他刚才虚弱的样子，心里没来由的又紧张了起来。

抵抗力那么弱,还学电视剧男主角淋雨......

“五年不复发，存活率应该可以。我不是让你多关照他的吗？你是不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陈院长嘴上虽是责备的话语，但眼里带笑，看来他的冷面女学生这次是动了真心了。

从院长办公室回到精神科，一路走回来，程方琪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回想她和陆展鹏从相识，相知，到相恋，一直到她飞美国前，陆展鹏还来送机，当时两人还是好好的。

她怎么会这么蠢，居然因为一个电话就同意分手了呢？人的行为模式是不会短时间内发生巨大改变的，除非发生了什么大事，当时的她，怎么会一点都没有生疑？就连问都不问一下？亏她还是心理专业的医学生，居然那么草率就同意分手，若是当时手术没成功，那她连陆展鹏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程方琪想了很多，等回到精神科，许哲森已准时在诊室里等她。程方琪赶紧抹了抹眼里的泪，整了整白大褂，换上一副职业的样子才推门进去。

“许先生，久等了。”昨日许哲森被推倒在地，程方琪以为他暂时不会再来。“今天我们是听……”

“程医生，你怎么哭了？”

许哲森听力比常人灵敏许多，立刻发觉程方琪声音不对。

“哦，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被前男友隐瞒的真相吓到，‘嘣’地一下，头晕眼花。”

程方琪故意说得满不在乎的样子，还开起了自己玩笑。实则字里行间都埋藏着苦涩与心疼。

这种事，她本不应该和自己的病人讲的，不过好在许哲森是一个嘴巴非常严的人，不会外传的。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对彼此关系的认定，是朋友知音比医生与病患的关系更多一些。他有他的心结，她的工作只是帮他解开罢了。是平等的关系，而不是上下的关系。

“是昨天推我的那位吗？”

许哲森摸索着走过去，每日下午都来，他显然对这个诊室的布局了然于心，走得慢的话，完全可以小心避开前方低矮的桌椅。

“你怎么知道是他？”

她并没有与许哲森讲过任何陆展鹏的事情。

“昨天那位先生的行为，和我当年追求我的未婚妻是一模一样的。看到他，我就想起那时的自己是多么幼稚。”

许哲森嘴角一勾，回忆起在云南与林文静的点滴，心情不错起来。

“许先生有未婚妻？她知道你在这里吗？”

程方琪知道许家要把这个患精神病的儿子藏起来，不让其外界知道他得病这件事。不过，既然都要成婚了，未婚夫突然不见了，应该会很着急吧？

“无妨，她不用知道。待她留学回来，我……我自也不会以这种面貌见她。”

他面色感伤，与外界信息隔绝的他，好想知道林文静现在在哪？在做什么？会不会还在生他的气？

“许先生，容我八卦几句，你会爱你的未婚妻爱到，为她隐瞒自己生病吗？”

“当然会。此类傻事我也做过，男人天生不懂得表达，或许你应该原谅你的前男友，就如同我的未婚妻每次数落我之后，还是死心塌地陪着我一样。”

想到这里，他眼中的笑意更盛。

“那想必她非常爱你。”

“程医生不爱吗？”

心思敏感的许哲森已经猜到程方琪可能和前男友发生的事。

“不，我可能从小就没有那么多感性细胞，况且医学书又不教人谈恋爱。”

程方琪自嘲，她到现在都无法消化这件事，也没法接受这件事，又何谈爱呢？

“听从自己的心意便好。”

许哲森不以为然，谁还没做过爱情里迷茫的傻子？

……

……

……

一下午，程方琪都不在状态，到点就早早下了班，又想起陆展鹏还在生病，便再次给他打包了一份饭回去。

不，是两份饭。

她拎在手上，居然觉得有点沉，不过终抵不过心里的沉重。

再次敲陆展鹏宿舍的门，程方琪才发现这居然是自己这辈子第一次拉下脸面，低身迁就他。

是的，这个男人从认识第一天起，就一直让着她，包容她，迎合她。

向来只有她程方琪想要干的事，陆展鹏就无条件支持，可反过来，她可从来没有问过他的意见，也没考虑过他的心情。他愿不愿意，他喜不喜欢，她从来没问过。就连自己要去美国，当时已经是恋人关系的陆展鹏，也没有表现出一丝犹豫，第一时间就支持了她。毕竟这个言听计从的男人，永远只会对自己说“可以”“好的”“都听你的”。

现在回想起来，他当时真的愿意自己的女朋友一去就去四年吗？

面对如此强势的她，难怪患了骨癌的陆展鹏在面临死亡和被截肢的选择时，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她，他并不信任她，不信任永远走在前面，永不回头的程方琪。

这个傻子，该不会害怕，在告知女友真相后，自己被悲惨抛弃的结局吧？

“咚咚咚”

这是程方琪今日第二次敲起他的门，不过比她第一次敲，温和多了。

“展鹏，是我。”

好一会儿，她听到屋子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程方琪以为他来给自己开门，结果只等来门背后传来一句：“小琪，你等我一下，马上就好，别走，马上就给你开！”

“我不走。”

她把打包袋换了个手拎。

很快，门开了。

这一次，站在面前的陆展鹏又是“完完整整”的陆展鹏了。

他衣着得体，左手搭在门框上，右手则插在裤兜里，外人看不出端倪，甚至还会觉得他很帅很酷。

陆展鹏看到程方琪，苍白的脸上立刻浮起笑容：“小琪，你中午给我的粥有奇效，你看，我是不是比中午精神多了！”

见程方琪不吭声，陆展鹏正准备酝酿新一轮彩虹屁哄她，没想到还没开始，面前就被扔来两个打包塑料袋，“一起吃顿饭吧。”

程方琪是第一次进陆展鹏的宿舍，虽然不熟悉布局，但很快找到了餐桌，独自走过去，沉默地拉开椅子坐下。

两人做同事和邻居有些日子了，除了第一天一起在全家吃了三明治，程方琪就一直躲着他，自然没和他一起吃过中餐。

“给你打包了你最爱吃的小龙虾。”

“啊？”

陆展鹏心里一惊，他就剩一只左手，还能吃小龙虾吗.....

她该不会专程来看自己笑话的吧？

“那还有一包是什么？这不是有两个打包盒吗？”

“那是我的晚饭，养生素什锦。”

“哦。”

陆展鹏心中郁郁，见程方琪如撒手大掌柜一般，也不吭声，只是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把袋子打开，把菜拿出来。

安静的宿舍里，两人都不说话。

程方琪像是第一次见到新鲜的玩意，两个眼睛一直死死盯着陆展鹏，见他用左手熟练地将打包袋的活结打开，接着又细心地把桌子铺上一些广告纸，才把打包盒端了出来，把盖子打开放在一边。

“挺灵活的嘛。”

“那是，小case难不倒我。”

陆展鹏“呵呵”地干笑，天晓得这五年里他每天是如何训练自己的左手，小到挤牙膏，切菜，大到搬东西，骑自行车。二十多年用右手的习惯突然改成左手，任谁都会无比挫败。好在陆展鹏生性乐观，否则早就被击垮了。

“那吃吧，别冷了。”

程方琪示意他拿筷子，谁知他摇摇头，“吃小龙虾哪需要筷子啊。”

陆展鹏套上手套就抓了一个，他小心地把小龙虾的汤汁先吮掉，然后抓住它的头，用牙齿从龙虾的尾巴处，一点一点咬去外头的硬壳。

个头小小的小龙虾，居然被陆展鹏连着处理了好几分钟，才能吃上完整的一只。而程方琪也有这个耐心，就看他一点点用牙齿咬开，看他吃得满嘴满脸都是小龙虾的汁水，也按耐得住，不去帮他擦拭。

“你吃我的吧，发高烧就别吃这么油腻的东西。”

程方琪把素什锦推到他面前，再次示意他用筷子，而自己则戴上一次性手套，优哉游哉剥起小龙虾来。

油腻不也是你买来的吗？还让我眼睁睁看你吃小龙虾吗？可恶！

陆展鹏不满地看了她一眼，见这双一次性筷子还是那种连在一起的，心里更是哀嚎。

这个女人该不会是专门来看他出丑的吧？

一次性筷子分许多种，有些是不连着的，有些事尾部连着，有些是从头到尾都连着......这种从头到尾连着的筷子，使用的时候，需要双手掰开。

他就一只手，想要把这种筷子掰开，只能一边用牙齿固定，然后左手使力。过程十分不雅，甚至可以说——难堪。

“吃啊。”

程方琪见他发呆，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哎呀，我看韩国人都是用勺子的，好像那样吃饭特别好吃似的！我今儿特别特别想试试！”

说着，陆展鹏投降似地钻进厨房，找了一把不锈钢大勺子出来。

“婴儿才用勺子吃饭。”

程方琪看着他用左手拿着勺子，舀了一大勺菜叶，一口一口倒还吃得挺香，也不往下说下去了，把刚剥好的小龙虾放入他的碗里。

“吃吧。”

“小琪......”

陆展鹏看着程方琪递来的虾一愣，她最讨厌小龙虾，说它有股怪味道，而且剥起来手里全是油，戴了手套也洗不干净，一整天都都很难受。

然而今天，她居然给自己剥了一个完整的虾肉，原因居然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变成了一个没了右手的残废，所以才可怜给的。

“你这是在施舍我吗？还是要给我献爱心？之后，是不是就差慈善捐款了？”

陆展鹏湿漉漉的眼睛像小鹿一般地看着她，讽刺的话语中居然含着一丝委屈。

“我不懂爱，更不博爱，哪来的爱心可献？”

程方琪摇摇头，又接着拿起一个小龙虾剥了起来。

“那也轮不到你可怜我！一只手怎么了？你也看到了，我一只手也能吃饭，一只手也能做医生，就算我少了一只手，又怎么样，有什么不能做啊？”

陆展鹏更加委屈，激动地把左手握着的勺子往桌上一扔。

“那你一个手可以握手术刀吗？可以回外科给病人开颅吗？”

程方琪并没有被他的情绪影响，手上第二只小龙虾快要剥好了。

“我想了一下午，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为什么这么大的事情你不告诉我？就算五年前我们异国，你说不出口。那现在呢？我们每天一个科室上班，住在同一层宿舍楼，你为什么不说？即便我们已经不是恋人关系，那就当普通同学的关系，你也不至于这样瞒着吧？”

“我没准备好，你也没准备好。”

他沮丧地看着自己裤子口袋里，安静而又僵硬的假手。

“恩？”

“小琪，如果你真的放下，你就不会刻意躲着我了，也不会这五年一直不交男朋友。你不懂爱，可我懂你。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才分的手，可不能让你再有了念想。”

陆展鹏说道此处，声音竟有了些哽咽。

“我的病并不是截掉右手那么简单，我得的是言情剧里只有男主角敢得的恶性骨癌。你知道的，恶心骨癌的复发概率很高，而且就算不复发，我也再拿不了手术刀了。你喜欢的那个陆展鹏已经死了，现在这个陆展鹏就是每天混吃等死，也没什么志向，也不想和别人有太多的牵扯。所以，我不告诉你，你就会更自在，而不会像今天这般情绪激动，这都不像平常的你了。”

“所以，就算你现在已经过了五年危险期，你也决定不复合？”

程方琪听懂他的意思了，手里剥的虾掉在了桌上。

“你看，你从小一帆风顺，家境、学历、样貌，样样都是拔尖的，总不能有我这样的bug掺和在你的人生里吧？”

“你不是bug。我喜欢的人不是bug。”程方琪摇摇头，吸了吸鼻子：“五年前，我以为你有新女友，拉不下脸来问，只好匆匆挂你电话。在美国那几年，我以为你会回心转意来找我，可你没有。我博士读完，本来可以留在美国，可我还是不甘心，就回来了。可回国后，我又不敢来找你，事情过去这么久，估计你已经把我忘了。直到你来了启明，你和护士们开玩笑的时候，我会妒忌，你有了新病人，我又会好奇你是不是三脚猫技术才转的科室......”

“什么三脚猫功夫，我也是陈院长的徒弟好吗？！你以为我这五年除了生病什么事都没干吗？！”

听到有人质疑自己的工作能力，陆展鹏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正撕牙咧嘴地跳脚，不满地瞪着她。

“恩，行了，吃饭。吃完饭把那个东西脱了，你每天戴都不觉得重吗？”

眼看程方琪居然动起了自己假肢的主意，陆展鹏更乐意了，脱了假手，那不就像路边乞讨的乞丐一样，他不要面子的吗？

“不重，舒服的很。”

“哦，好吧。那待会儿用它搂着我试试，我自己判断一下。”

程方琪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把第三只完整的小龙虾肉，放进了陆展鹏的碗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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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老许要重磅出场，抢占戏份ing。。。

你们发现这章老许在外人面前吹牛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