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纳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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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那些南梁嫁过来的姬妾,在李承瑾眼里不过是些奴才，就是站在身后，那也是碍眼的。故而宴席上并没见到节度使传言中的女人如云。

自那日之后，宋归晚再也收了心,不再去找李承瑾,只是这性情变得愈发内敛安静，但失于先前的温和开朗。

渤海郡王宴席上开怀畅饮,与李承瑾看来是谈得方兴未艾,自然他提前备好的寿礼也是非常贵重,陆续不少官员将领以及他们的内眷也纷纷送礼贺寿。负责收礼的官员,提笔记录,一面高声喊着谁送了什么礼，祝了什么寿词。毕竟只有紧要人物才会得以当面向老夫人致寿礼。

归晚早就将自己抄录的道家经卷呈现,还备了自己的刺绣。但看得出老夫人并没那么开心,只大略夸了夸,大约是因为之前发生的事情。反倒殷雪晴等人的礼物也别出心裁,得了夸赞和赏赐。殷雪晴看了眼归晚，见她小脸清冷,面无表情,本来不起眼的她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正在此时，礼官喊道：“建业城杨府杨三公子，松鹤万年紫雪玉雕一座，祝老夫人松柏长青，仙寿万年永昌。”

归晚当时正在饮茶,差点倾倒了杯子。底下的宾客也有些吃惊。知道内情的自然明白些。这杨三郎与使相闹得很不快活，还差点死在使相的剑上，怎么今日忽然送了礼？

归晚混沌了会儿，也终于明白了什么。这并不是三哥来送的礼，但的确是三哥早就备好的礼，有专门的礼官备着，在寿诞这日公布于众。

归晚心里头感慨万千，若没有那些意外，说不定三哥真的会出现在老夫人的寿诞日。不管如何，这说明三哥一开始都没打算与李承瑾为敌，否则怎么会送这么上等的紫雪玉？然而，李承瑾却从没真正打算效忠南梁，否则怎会因渤海郡王的一番挑唆就信了？

看他那傲慢的样子，别说杨府，就连南梁都未放在眼里。联想到那个如阴魂不散的梦，她忽然不寒而栗。莫非梦里的结局要要兑现的么？还是说这是上辈子？

归晚心里惶惶不安，她前段时间抄袭道家经卷，所谓的五道六回，她却并未沉心想过这些。莫非自己这是轮回了吗？还是重生？上辈子自己做了李承瑾的妾，这辈子虽是他的夫人，可在他眼里——

“我的妻？你也配？！”李承瑾的这句话，深深戳中了她的心。若在嫁过来的一开始，李承瑾怎么说她都不会在乎，可若在她和他这么久的相处，彼此虽未明言，可也算互相表了心意，李承瑾的这番类似割席断交的话，让宋归晚伤心欲绝，也因此彻底死心。

杨文晟送的礼品，也不过是一时引起人们的注意，很快后面一个又一个的礼单，将人们的注意力吸引而去。那座紫雪玉雕也只留在了她归晚的心上，旁人又岂会在意？

李承瑾这人平日是冷冰冰的，今日在祖母寿诞的场合上，难见的一派言笑融融，与王渊之，陆询、冯通等人执酒盅把盏，大家也向老夫人频频嘱咐，期间少不了一些官员插科打诨，借以逗笑。许是不经意，李承瑾的目光瞟向了宋归晚，见她目光中空洞似有失神，他原本堆砌起来的笑意倏然不见。

这个丫头还真是不知好歹，老夫人的寿诞日子，故意摆一副臭脸。若非看在祖母对她有几分喜欢的份上，他又怎会让她在那之后过得这般尊贵体面？

李承瑾自然瞧了出来，定然是那杨三郎的玉雕又触动了她的内心。可见这丫头事到如今都没放得下杨文晟，那杨文晟全须全尾的回了南梁，她还想如何？！

陆询向来善察言观色，对李承瑾笑道：“使相，您先前说安排的傀儡戏，何时上演？”这傀儡戏，是新近流行起来的。以皮制作的人形皮影，借着夜色光影，由幕后人操作演绎出一幕幕傀儡故事。李承瑾第一回瞧见了，就甚是合心意。

上辈子他觉得傀儡戏是个趣乐而已，重生归来，他又觉得这一幕幕傀儡戏，岂不是戏如人生。如同自己，重来一回，若当真又走了老路，岂不是连这傀儡都不如？

闻言李承瑾收回了目光，面上复又恢复了一丝笑，“茂之啊，别急，好戏在后头。”

他身为晋阳城的主帅，自然也懂得为上之术。今日想讨好他这位节度使的人自然不少，他虽不喜，却也得给下面的人一些面子。一味地堵塞拒绝，反倒让他们这起子小人诚惶诚恐，难以聚拢人心。

果不其然，主客的礼单完毕后，还有人要借花献佛。

殷雪晴款款走出来，向老夫人和李承瑾致礼，“雪晴特意为老夫人寿诞，苦练了一曲剑舞，还望博老祖宗一笑。”老夫人自然也是夸一番她的心意，“先前就听说了，可是那公孙先生的《剑器》？”

底下在座的无一不惊叹，这《剑器》乃前唐公孙大娘的首创舞蹈，后经一百余年，纷传说已经失传。后来不知哪里出来的度娘，自称乃是公孙大娘的嫡传弟子李十二娘后人，这度娘曾得殷府收留，据闻这殷家大姑娘英姿飒飒，喜爱舞枪弄剑，故而通过失传的《剑器》谱习得一二。昔年，李承瑾曾见过殷大姑娘的舞蹈，虽是颇有气势却少了些舞娘柔韧。但这支舞蹈却颇合了祖母和父王的心意，便就此定下了婚约，然而不曾想，三年后家国事变，未婚妻也罹难喋血。

鼓乐响起，殷雪晴接过了剑柄舞了起来。起承转合，舞姿天成。看得出殷雪晴比她长姐更擅长舞蹈，但这舞蹈虽有洒脱，却少了飒飒气魄，但若论观赏比之从前的殷大姑娘强了不少。

殷雪晴自然也知道自己比长姐弱在哪里，长姐是能出生入死的巾帼英雄，而自己虽然也习得剑器，可到底是不如她的气势，但她自由习武，只按照舞蹈招式，一气合成，便游刃有余。

宋归晚是在南地长大，不曾得见这首剑舞，但爱读书的她却委实知道这首闻名的《剑器》，前唐公孙大娘传世大作。老祖宗乃是前唐的庶出公主，这舞曲只怕让老祖宗有所追忆，自然是合了她心意的。但宋归晚却并不晓得这舞曲，最先乃是殷家大姑娘跳过。

听见底下人有赞叹声传来，原本不为所动的宋归晚下意识地瞥向李承瑾，见他面无什么表情，正专注于舞蹈的欣赏。这一刻她竟也有些失落。

早先她就听说李承瑾喜欢这种飒飒生姿的姑娘，只是那时她相信自己与他的情意。如今看来，自己这般娇弱的南梁府邸小姐，从未入得了他的心，更不会得到他的信任。一开始李承瑾对自己的温情，其实就在做戏吧。他在筹谋更大阴谋。

一曲终了，殷雪晴向老夫人和众人盈盈行礼，“见笑了。”目光转向李承瑾，见他在抚掌，目光缓缓投向自己，殷雪晴又嫣然一笑。

归晚吸了一鼻子，心头已然明白。殷雪晴也罢，旁人也罢，已经与她没什么关系。李承瑾有句话没说错，谨记自己的身份。

她宋归晚要记住的是，她是南梁的郡主，杨府出身的表姑娘，又怎会让李承瑾信任和喜欢？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殷姑娘的舞姿飒爽，颇有木兰之风。”“不愧是殷大将军府的出身！”

底下的看客啧啧夸赞，倒也不全是因殷雪晴舞姿多好，更多是附庸风雅，人云亦云，至于欣赏与否都在次要。毕竟这《剑器》乃是前唐公孙先生之遗作，谁也没得见过李十二娘的舞姿，更不用说公孙先生的神姿。

这时忽然一小少年站了起来，“我看也不过如此啊，哪里比长安城的舞娘好看啊，若论英姿，还不如几位哥哥上来耍一套剑呢。”

小少年声音朗润带着些稚气未脱，在座的人不由地跟着发出笑声。

殷雪晴微笑着的脸顿时一白，然她人前端着将门秀女的名头，即便再恼也不好如从前一般反击回去。

归晚循声望去，见小少年看上去年约十二三岁，穿着打扮并不似汉人，但天然一股子洒脱傲慢。

旁人开始交耳道：这小子谁啊？这么张狂？好像是匈奴旧部的人，这次随着匈奴王的人也来送贺礼了。不对啊，刘刘豹的人素来与使相没什么交往啊。

虽然别人认定这小少年冒然失礼，然而归晚却觉得这孩子坦诚直爽！比那些道貌岸然，心口不一的大人强了很多。总之，归晚觉得这个孩子很合自己的眼缘。

正这时，那小少年也注意到了她。见归晚好像长相不比自己大多少，不由地朝她自鸣得意的一笑。旁边一起前来的大人终于制止了他。这孩子越发没规矩了，居然敢与节度使小夫人调笑。

“让老夫人、节度使、诸位见笑了，小少主年幼失了礼数。在下替小主子向殷姑娘赔罪。”

原来是刘溯的外孙儿，老匈奴王有个疼爱的公主，公主的夫婿便是近年来屡立战功的石秀，匈奴人因中原王朝落败再次崛起，但生活习惯多已汉化，故而这个女婿虽是汉人，却深得匈奴王器重，想来这个小少年正是石秀与公主的儿子。

归晚并不了解什么匈奴人什么石秀，只听他们言谈中得知人家少年的父辈了不得，当下就觉得果然是虎父无犬子。这一晚上她都是闷闷无趣的，只唯独这少年的出现，让她内心泛起喜色，之后再归于沉静乏味。

热热闹闹是别人的，她宋归晚一如既往的低调，没什么存在感，她也希望被旁人忽视。至于她如今与李承瑾近乎决裂的关系，想来多数人都心知肚明的。只有那个小少年不同，时不时往她这边瞧来，着实直率可爱，与那起子腹黑的老男人不同。

待宴席结束后，她没再看任何人，只徐徐跟在后面，毕竟跟如今老夫人跟前，早有刘氏、郡主长姐与那殷雪晴扶着，宋归晚这个所谓的孙媳看样子已经失宠。归晚并不在意。

这时，那老夫人的步伐却顿住了，“晚丫头呢？”直到旁人的目光都投过来时，归晚才意识到什么，“祖母。”她脸上勉强挂着微笑，向老夫人跟前去。

一旁的殷雪晴想离开，倒是那刘氏摁住了她的手，对老夫人道：“让这几个年轻人陪着老祖宗，儿媳还得张罗一些。”老夫人原就不想弄得场面尴尬，便道：“也好。”

*

宴席结束后，归晚陪祖母坐了会儿，那长宁郡主因还有幼子，老夫人便嘱咐她早些回去陪孩子歇觉去。那殷雪晴见状也有退却之意，便躬身道：“时辰不早了，祖母也要歇息，晴儿也告退了。”自从那刘氏要认下殷雪晴为干女儿，那殷雪晴便也顺带着叫了老夫人祖母。因着那殷家老太太与老夫人是年轻时的手帕交，这声“祖母”倒也叫得。

殷雪晴退出来时，恰遇见刘氏，又少不了一番礼数，那刘氏原本再留下殷雪晴说会儿话，忽然见李承瑾也走过来，“殷姑娘今晚也乏了，好生送姑娘回去歇着。”

李承瑾向左右侍女发话，这主母刘氏自然也不好再挽留什么。

房间里，如今是老夫人、刘氏、李承瑾，还有归晚，归晚顿觉得有些局促不安。

这么些日子，她与李承瑾从未这么近距离见面。这会儿地方这么小，比不得在堂上，人多地面大，想视线躲避并不那么容易。

李承瑾走向前几步，过来向老夫人行礼问好，“祖母，您老精神可还好？”老夫人脸上微笑，“亚子倒是用心了，祖母一大把年纪了，什么热闹没有的，难得你这份孝心。”

那刘氏顺带夸了一通儿子孝顺，又说小辈们都很用心。从归晚夸到了殷雪晴，然后话儿终于赶到了她要的点上。

“母亲，我瞧着晴儿这孩子实在是个巧妙玲珑的，不比殷大姑娘差。若真真只是做了干女儿，他日总要出门子，如同长宁一般远嫁，一年在身边没几日委实可惜了。”刘氏一面说着，一面又看向李承瑾。

她已经打听过，这段时日小郡主在继子那儿失了脸面，据说好些日子，亚子都不去郡主那边，今日这情形显然是形同陌路。故而她心里头的念头又重新升起。

“亚子啊，你身边虽然侍妾不少，但母妃晓得，却难得有合你心意的。这晴儿在府上这么久了，你觉得她如何？”

归晚仿若未闻，只盯着手上茶杯，茶杯里的水面漂着茶叶，归晚犹如入定一般，没有丝毫反应。

老夫人瞧了一眼晚丫头的反应，心里不由地叹息：这二人都是时冷时暖的性子。

她原本觉得亚子与晚丫头早晚合得来，可惜晚丫头身子弱尚且年幼，再等两年虽无妨，但是亚子年纪不小了，晋阳府确实该添丁加口了。她对刘氏的想法虽没支持，却也没有什么反对。老祖宗慧眼如炬，她要看孙子的态度。

“现下没有外人，一家人就敞开了说。横竖是年轻人的日子，你母亲张罗这事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你们可有想法？”

归晚没说话，她觉得这话不必她先来说。况且刘氏的心思也不是一回两回在她面前露了，如今李承瑾的私事与她何干？

李承瑾道：“让祖母和母亲操劳了。殷雪晴虽好，但亚子先前就说过，眼下并无纳妾之意。”

刘氏再次被儿子拒绝，一时讶然张了口，看了那边装死的宋归晚，牙齿咬得咯吱响，“可是因着郡主不同意？”

那话里的语气分明是咄咄逼人，见归晚依旧是在那不慌不忙地喝着茶，那完全不在意的样子更是惹恼了她。

旁边的侍婢都好奇的望向这位低调沉静的小郡主。连老夫人目光也投了过来，仿佛是想确认这丫头到底还在意不在意。

宋归晚这才觉察出旁人的目光她茫然一般抬起脑袋，意识到这是想知道自己的意见。

“额，本郡主没有意见。使君的事，宁安做不得主。”

刘氏并没有因这番回答有所释疑，反而越发认定是宋归晚背后捣的鬼，那目光里分明敌意更甚。

宋归晚并不在意，反正这刘氏不是一日两日的敌视，她继续喝茶看戏。

倒是老夫人看出了些端倪，对刘氏道：“这事情，你也别操心了。横竖让他们年轻人自己去琢磨吧。”

刘氏脸上顿时挂不住了。回回她属意的姑娘，回回被儿子回绝，如今老夫人也嫌弃她多管闲事，这才张罗了这么大一个宴席，回头就被这祖孙俩给晾了一边去，刘氏虽会示弱却也是有几分脾气的。

“母亲，横竖是我多管闲事。也罢，儿媳也累了，就不陪您了。”说着喊着侍女昂首离去。

老夫人望着刘氏风风火火的背影，叹息一声。这刘氏铺天铺地的忙碌，无非是想在府上立规矩，给自己长脸。这些日子自己由着刘氏张罗，也由着刘氏在耳根前聒噪这些话，今日还当着众人的面夸奖了殷家姑娘，她其实有她自己的打算。

可她估量错了。她自始终没见晚丫头和亚子有什么大的反应。二人之间的确出了事。

“你母亲被你们气走了，现在二人说说吧。这段时间到底怎么回事？”见李承瑾不语，老太太的龙头拐杖狠狠地戳了一下地面，“亚子，你是觉得祖母是老糊涂了，便也不必和祖母坦白了？好好的，为何又形同路人？！”

作者有话要说：　　弄错了名字修改了一下，这小少年是刘豹的外孙，石秀的儿子。刘溯是小少年的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