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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夜里,行宫当中灯火渐上。

李贤妃的马车停在临吉殿后殿的台阶下,外头的梅姑撑开伞,轻声在帘边唤道:“娘娘,到了。”

李贤妃端坐在马车之内,闻眼缓缓睁开双眼,马车内一片漆黑。

梅姑撩开垂帘的一角,外头宫女手中提灯的光亮缓缓射进来。

“外头下雪了,您步下小心。”梅姑躬身抬手。

李贤妃搭手出去,由着梅姑搀扶缓步走出马车。

浓黑的夜里,乌云滚滚,李贤妃立在马车上,微抬睫羽,仰头瞧了一眼空中零星的白色雪花。

梅姑搀着她小心走下车,一旁随侍的下等宫女赶紧提灯上前为主子开路。

“您何必再过来一趟,若是叫皇后那边的人知道了,只怕疑心。”梅姑低眉,不值道,“何况安贵嫔到底是跟在魏皇后身边的人,您过去这一趟,还不知她又要算计您些什么。”

“她都这个样子了,想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也不会冒着风险传人在皇后眼皮子底下给我递话。”李贤妃提裙往着临吉殿上走,沉声道,“少说两句。”

“奴婢多嘴了。”梅姑适时收声,扬手替贤妃拉了拉斗篷的帽子,“雪大了,您仔细着。”

临吉殿上刚轮换过一拨侍卫,李贤妃与梅姑一干人往殿前走,驻守的侍卫伸手拦住,厉声道:“临吉殿不得进出。”

李贤妃步子顿了顿,抬首将遮盖在帽檐下的脸露出来,一双丹凤眼冷清地盯着殿前值守的侍卫,一言不发。

“贤……贤妃娘娘!”侍卫见到帽檐下的脸猛然一惊,赶紧后退了一步。

梅姑从袖子里掏出几片金叶子扬手扔进侍卫怀里,冷声道:“懂规矩的,就把舌头塞嘴里放好了。”

侍卫捧着金叶子,忙不迭应声往后吩咐手下侍卫为李贤妃开道。

临吉殿的侧门被打开,李贤妃带着梅姑沉着脸往里走进了。

身后的门沉沉关上,梅姑屏退了别的小宫女,只身跟着李贤妃往安贵嫔所住的后殿走。

临吉殿内一片昏暗,没人点灯,梅姑在前为李贤妃开道,主仆二人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冷清的殿堂之内。

走了一段黑暗的路,才远远见到后殿里微弱的灯火。

李贤妃往前走上,在后殿那一屏泥金紫檀木的屏风前停了下来。

透过屏风,隐隐见到宫室里一折纤瘦的背影正端坐在屋中的桌前。

“你在这里等我。”李贤妃回眸,轻声吩咐身边的梅姑。

梅姑应声,恭敬退下。

灯火映射在李贤妃的瞳仁当中,掀起粼粼的冷光。她静静站在屏风后,瞧了一眼宫室中那一折纤瘦的背影,缓缓走了过去。

安贵嫔坐在桌前,一袭素白干净的衣衫,三千青丝铺开在后背,泛着微微的光泽,仿若一匹上好的锦缎。

李贤妃往前走,越过安贵嫔的肩膀,瞧见她面对的桌案上铺开一卷宣纸,一旁笔和砚台皆备下,却只没有磨墨。

李贤妃静静走到安贵嫔身后,一刹那,身前的人回眸转过了脸来。

安贵嫔那张向来秀丽素净不施脂粉的面容上,难得一见地上了妆。眼角眉梢,朱唇秀目,无一不是一一细致描摹过颜色的。一刹见到,倒惊丽得让人有几分陌生。

见李贤妃来,安贵嫔起身朝着她跪下恭顺行了一礼,而后伸手,朝着贤妃比了一个让上座的手势。

李贤妃垂眸,落座到安贵嫔原来的那张凳子上。

等贤妃落座,安贵嫔低头,从怀里掏出来一封信笺,恭敬地呈上给贤妃。

李贤妃犹豫了一下,接过她手中的信笺垂眸静静看了起来。

安贵嫔抬眸,静静瞧着李贤妃读信。

贤妃瞧着手中的信笺,越往后,脸色越是发白,至看到信末尾之时,双手已经颤抖得几乎连信笺都拿不稳了。

那一张信笺从李贤妃的手指缝中间飘落在地上,贤妃拧着眉,红着眼眶咬着牙,“你信上说的,可是真的!?”

安贵嫔那张妆容精致冰冷的面容上平静得出奇,她微微点了点头。

李贤妃一怔,半晌才回神,眼神当中浮着几丝惊异:“你……你能听见?那、那为何?”

安贵嫔垂眸,静静笑了一声。

李贤妃瞧她一阵,惨淡一笑:“也是,替魏皇后做了这么多,再不装聋作哑,又怎能活到如今?只是……你如今将这些事情向本宫和盘托出,你不要命了吗?你难道不想再在皇后跟前立足了么?”

安贵嫔深深瞧了一阵贤妃,往前爬了几步,跪在李贤妃的身边,抬手拉着贤妃的手,在上面轻轻划了几个字。

已成弃子,不想拖累。

贤妃一怔,凝眉抬首对上安贵嫔视线。

安贵嫔微微一笑。

“你……真的不要命了?”李贤妃睫羽搭落下来。

“以妾一命,换长玉一条出路。”安贵嫔在李贤妃的手心里最后写下几个字,便伏跪叩首下去。

寂静灯火里,李贤妃探手,将遗落在身旁的信笺拾起,随即撑着桌案的一角缓缓起身,声音里有几分恍惚:“……本宫知道了,本宫会帮你的。也算是、算是谢谢你让本宫知道实情……”

安贵嫔俯首跪拜在地,听见耳边的脚步声缓缓远去。

梅姑已经在屏风后等了好一阵,见贤妃出来,连忙急急迎上,扶着面如死灰的贤妃,惶急问道:“娘娘……安贵嫔与您说什么了!?”

贤妃搀扶着梅姑,脚下步履有些踉跄,她出神地盯着前方,眼瞳里神色空洞。

一双手抓在梅姑的手臂之间,越收越紧,李贤妃那张素来冷清镇定的面容上,浮现出痛恨的神色。她通红的眼眶里蓄着泪,不住地颤抖:“安氏说……本宫当年的那个孩子,是魏皇后杀的。不是本宫当年不小心小产,不是本宫的错……这么多年本宫都在悔恨自己……”

梅姑惊愕失色,她赶紧搀住贤妃:“娘娘,安贵嫔虽说是皇后身边从前的宫女,可她的能信与否还是未知,娘娘,您可要慎重。如今安贵嫔假孕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奴婢担心她这是设计您替她出头。”

“将死之人,其言也善。”李贤妃垂眸,抬手抚了抚脸颊上的泪,面容又恢复成一如既往地镇静冷漠。

她松开梅姑的手,带上斗篷。

“……不管如何,本宫会慢慢找皇后算个清楚。”

“……”

安贵嫔还跪在原来贤妃坐过的凳子边,一直等听到临吉殿当中的脚步声渐远,她才失魂落魄地站了起来。

宫室当中,一灯如豆。灯火明灭恍惚,仿佛只要再过一阵微风就将熄灭。

她扶着桌角站起,缓缓起身去了南窗下的桌几边,将今日才做好的一叠子豆沙糕小心放在上面,又精细地用琉璃盖子盖住了。

她站在那儿,瞧着那一碟子豆沙糕,满足地微微笑起来。

而后,她退回原先坐着的桌案边,从铺在桌案上的那一张雪白的宣纸下抽出一根锋利尖锐的金簪步摇。

雪白纤细的指尖轻轻抚过步摇上坠着的灿灿金穗子,安贵嫔坐回了桌边,将一截雪白的皓腕从袖口当中伸出来。

“噗嗤”。

轻轻的一声,尖锐的金簪划过雪白的腕,很快,一痕绵密的红便从金簪划过的地方涌出。

安贵嫔面色沉静温柔,甚至带着微微的笑意。她将伤口置在那一方未曾研墨的砚台上,血接连不断地滴落下去,在砚台里汇集成一滩浓红的颜色。

等那血开始缓缓从砚台里漫出来,安贵嫔方才提笔,将笔尖蘸入砚台的红墨当中。

沾着血的鼻尖落在雪白的宣纸之上,漫开一片殷红。

安贵嫔提笔伏案写着。

桌上的油灯燃了许久,蜡也一滴滴往下淌在灯柱下,像极了泪。

那缥缈的灯火燃尽了最后一点芯子,忽的,就安静的灭了。

临吉殿里,一片墨色吞噬掉了光明。

*

长玉在睡梦当中突然睁眼苏醒。

她做了一个噩梦,恍惚之间从床上坐起身来。

宫室里是寂静的黑。

她抬手用手背抚了抚额头,一手的冷汗。

燕草就睡在一旁外间的榻上,听见长玉这头的动静,忙不迭披了一件外衣就急急地赶来了,“主子!”

很快,宫室里点起一盏灯火。

“主子梦魇了。”燕草上前侍立在长玉床前,赶紧倒了杯水上前,服侍着长玉喝下。

长玉接过燕草手中的水杯,颤颤巍巍地凑近喝了一口。

冰冷的水顺着食道流淌下去,冷意叫长玉面前定下了心神。

她将手里的杯子交还给燕草,垂眸道:“燕草,我这心里头突然很不爽快。总觉得像是出了什么事。”

燕草替长玉拍了拍背,小心服侍着长玉躺下,温声劝道,“主子是今日跟着世子去临吉殿,来回折腾,是受惊了。奴婢就在这儿陪着您,您安心睡下,没事的。”

长玉由着燕草服侍着重新躺下,手不自觉地放在胸口前抓紧,蹙眉道:“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头隐隐不安。”

“您是今日见了贵嫔太过担忧。”燕草温声道,“您放心睡吧,贵嫔在临吉殿,不会有事的。”

“燕草。”长玉突然从被子里探出手,抓着燕草的手腕,“明日,你随我去一趟陛下那儿。”

“主子?”燕草有些怔住。

长玉睫羽搭落下来:“无论如何,我不能叫贵嫔一个人留在临吉殿。如若陛下不允准,我宁可请旨,从此与安贵嫔同在行宫,哪怕是除了我这帝姬封号。到底……有贵嫔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作者有话要说:  安氏祭天,法力无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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