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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泡过河水又在地上沾了土,没地方可擦,吴漾挑了看着最干净的果子递给张用修,“大人,这果子没毒吧。”
“没毒。”
吴漾当即咬了口,果肉倒是厚实,味道却一言难尽,当真只能果腹,“大人怎会知道这是能吃的?”
这果子并不常见。
“曾经有个老猎户教我的。”张用修面色平静地咀嚼了咽下去。
“那大人知道哪些草能止血吗?”吴漾仰视着他,问得认真。
“不知道。”张用修最惨的时候也没到需要自己找药草的地步,因此没有想过习得这种技能。
吴漾哦了一声,“我恰好知道。”
张用修仿佛一愣。
“大人等我。”说罢,吴漾钻进草丛里一通扒拉,拽了把平平无奇的草叶子跑回张用修面前,“这种药草能止血,等会儿我给您敷上,您看,种种花草也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张用修闻言轻轻扬了扬嘴角,身处险境,除了最开始的无助彷徨,自从知道他受了伤,吴漾一直克制着自己的情感,懂事听话,尽力帮他的忙。
张用修问她:“那你知道怎么找藏身的地方吗?”
吴漾摇头,他学着她的语气道:“我恰好知道。”
吴漾会心一笑,“那大人教教我,若是以后我独自流落荒郊野外也能活下来。”
她其实并不是话多的个性,只是人在太害怕的时候会控制不住地要一直说话让脑袋忘记恐惧这回事,所以张用修忍着疼也要陪她多说几句。
“山里打猎为生的人有时候一进山就是好几日,因此会多准备几个可以过夜的地方。”
落日的斜晖洒进林间,天色很快就要暗下来了,吴漾怕黑,“大人,我们要快点了。”
残阳在天际留下长长的血红的影子,在最后一丝光影中,张用修终于在巨石的夹缝洞里发现曾经有人住过的痕迹。
地上有烧黑的石头,再里面还有干草,他在石壁上摸索一番,在一个凹进去的小槽里找到了前人留下的打火石和包在油纸里的碎木屑和木绒,只要有火花,应该很快就能引燃。
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吴漾只能靠着银灰色的月光在洞口附近拣枯枝,山里的风更凉了,驱赶着雾气在林中游荡,树影幢幢,阴气森森,远处山峰的阴影犹如一条黑色的巨龙横亘在夜幕的尽头,向东西蜿蜒而去……
吴漾冷得直打颤,嘴唇冻得发紫,她怕黑,哪里都不敢多看,凭着求生欲在地上胡乱地摸索,飞快地往怀里塞树枝。
“阿漾。”
从洞里突然传出来的一声轻唤吓得她一哆嗦。
“火生好了,进去吧。”张用修走出洞口,接过她怀里的一摞树枝。
吴漾心有余悸地点点头,随他进了有光亮的山洞里,借着火光,张用修才看见她纤纤玉指上满是划破的口子,脸色惨白,眼中惊恐未散。
“你先在这里取暖。”张用修撂下树枝,又往火堆里添了几根干燥的枯枝。
“您要去哪?”吴漾忙不迭问,犹如惊弓之鸟。
张用修手里多了把匕首,“我出去找大片的枝条把洞口掩起来。”
吴漾不想一个人留下,嘴巴只张了张,还是乖顺地点了点头。
张用修温声道:“我会很快回来。”
他转身走出洞口,渐渐和夜色融为一体。张用修的身影一消失,吴漾的泪珠子瞬间涌出眼眶,一颗颗连成了珠串子,可怜她刚刚受了凉风,这会儿边哭边咳。
她抽泣着撩开袖子,胳膊肿得更厉害了,动一下都疼得发晕,难为她刚刚捡了那么多柴火,又动动脚趾,木木的没了知觉,她费力地把鞋子和袜套脱下来,好好的一双脚被泡得浮肿不堪,吴漾难过得抱住膝盖哭得不能自已。
一直绷着不敢哭,现在全身下上都在痛,又害怕又难受,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不知这样哭了多久,忽然听到外面有了声音,吴漾也顾不上手上脏,赶紧抹掉眼泪,吸了吸鼻子。
张用修挡好洞口,回头正瞧见吴漾那对白生生的玉足躲进裙子里的瞬间,再看她通红的眼睛和一张花脸,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他坐到吴漾边上,脱掉鞋袜,坦然地把脚露出来烤火,低声道:“现在没那么多顾虑。”
吴漾知道他在安慰自己,也知道若是受凉染上病反而是累赘,便伸脚往火边凑了凑,她刚刚大哭过,声音瓮声瓮气的,“大人,您的伤如何了,看一下吧。”
张用修刚劝过人家,自己也不能扭捏,索性脱掉外袍,里面白色中衣上的血已经有些发黑了,伤口被划破的棉布遮盖住了,他掀开一看,皮肉外翻的惨状吓得吴漾捂嘴惊呼一声,“啊!”
伤口没能及时清洗干净,颜色已经有些不对了,想他这一路忍着巨大的疼痛抱自己下树,陪自己说话,吴漾侧过脸,抬手飞快地抹掉眼泪,哽咽着道:“大人,我给您敷药。”
她使劲搓了搓手心,用力把之前找到的药草碾碎,正要给他敷上,张用修露出为难的神色,“你确定?”
“当然啊。”
“你只跟我学了一次也敢说自己会煮茶,谁知道你这草药郎中是不是个半吊子。”话虽如此,他两手拄在身后的地上,稍微往后仰着把伤口露了出来。
吴漾有些气,气得心一横,“大蓟草能止血,您若是不信等回去了翻翻医书就知道了,反正伤口都已经这个样子了,姑且试试看吧。”
原来她是有脾气的。
嘶……冰凉凉的药草敷在患处蜇得人倒吸一口冷气。
吴漾拍了拍手心,在自己的裙摆上蹭了蹭,抠着指甲缝里的药草沫,她今日可真是遭了好大的罪,此刻鬓发散乱,倦容满面,却依然难掩姿容绝色,浸过泪的眸子莹润透亮。
“阿漾,你先睡会。”他温柔得反常。
吴漾指下的动作一停,扭头看张用修惊奇道:“大人,您叫我阿漾。”
“嗯。”
她这么一说张用修也才意识到自己叫了她阿漾,他听唐宁这样叫她,觉得很好听,大概是心力交瘁才会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火光跳跃在张用修的脸上,把他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色映出些暖调。
吴漾拿起他的外袍在火上烘烤,“大人,会有人来找我们吗?”
“会,不过这片山很大,我们又被水流带走了很远,最快也要明日才能有人找到这里。”张用修语速轻缓。
吴漾还有很多疑问,但她没有问出口,就像他说的,现在没那么多顾虑,先熬过这一夜再说。
吴漾大哭了一场头又疼又胀反而异常地清醒,她烘好一面又翻到另一面继续烘,“大人,要不要添些柴火?”
迟迟不见回应,吴漾扭头看过去。许是药草的功效,许是他精疲力尽,也可能是吴漾火光里柔柔的侧影太过美好,张用修看着看着竟然坐着睡着了。
长发如瀑散落在白衣上,轮廓棱角分明,薄唇轻抿,周身散发着清冷的气息,这人纵使在睡梦中也是不踏实的,紧紧握着匕首。
吴漾自己也不清楚怎么就被追杀了,流落山野里和张用修躲在洞里过夜,身边连件御寒的衣物都没有,可即便如此,她对张用修一丝埋怨都没有。这一刻甚至觉着他让人心疼,护卫他的人不普通,追杀他的人亦不普通,想来这人也绝不是普通的侍郎,或许他腿上的伤也不简单。
吴漾探了探他的额头,幸好没发热,长长舒出一口气,她起身抱了柴火到脚边,靠着张用修坐下,揽上他低垂的头放在自己柔弱的削肩上,把烘好的袍子盖在张用修身上,漫漫寒夜她要如何守下来……
……
清晨山里又冷上几分,洞内暖和湿度又大,石壁上结了水珠,一颗摇摇欲坠正好滴在张用修脸上,他倏地睁开眼睛,刚一动,一个娇小的身体就落在他的怀里。
他反应倒是快,伸手稳稳地接住吴漾的头,巴掌大的小脸上双目紧闭,眼底一圈青黑,张用修的手贴着她的脸,感觉到她呼出来的气息很热,另一手探上她额头,果然滚烫。
“阿漾。”他轻声唤道。
吴漾仿若浑然不知,睡容沉静。
“阿漾!”这一声唤得急切。
吴漾依然没有丝毫反应,紧闭的双眼还是不肯睁开。
外面天刚蒙蒙亮,晨雾朦朦胧胧中张用修背着吴漾疾行在静若无人的林间。
忽地,前方白茫茫中一道人影渐渐靠近,张用修两道目光冰冷无比地盯着来人,待看清时却明显更加意外,“是你。”
“正是老朽。”一个个头不高的老头从白雾里现身。
这老头是范垚的军师,山上的人都喊他董老。
董老头见状不禁感慨:“没想到张大人被逼迫至此。”
张用修一路在林中穿行,头上和身上均染上晨露,愈显清寒无比,“与你无关。”
若说他对谁下的手心里没半点数那是假的,终究是他自己大意了。
“大人请听老朽一席话。”董老头老神在在,有点十拿九稳的意思,“那人三日前就开始准备了,起先是不知道他要对谁动手,等到发现大人遇险时已经为时已晚了,不过大人的好友和仆人现在就在山上做客。”
稳就稳在张用修背着的姑娘身上,戒备之下一只手还在护她,老辣如斯,又怎会看不出这姑娘对张用修的特别之处。
“老朽在这里等您一句话,若是您应下了,老朽这就带大人背上的姑娘去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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