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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来的这一位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子,相貌秀丽,未语人先笑,无限风情。

在看到对方的衣着时,萧宁马上明白这一位是什么人。

官伶!

官伶乃奴籍,能作为证人的站出来,十分不容易。

不过,刘郎君就没有细细地想过,他这是在坑亲爹吗?这真的坑爹啊!

瞧瞧旁边的刘公表情,都快气厥过去了!

“奴,司乐坊玉嫣,见过长史。”女子颇懂礼数,此刻轻声细语地自我介绍,福身见礼。

孔鸿其实都快疯了,这刘家的人怎么养出那么一个儿子的?背信弃义不说,竟然还让一个奴籍出来作证,坑的不仅仅是亲爹,更是刘家!

“玉嫣姑娘,你且将你所见所闻如实相告,好让长史明了,意图诛杀骠骑府上下究竟是何人。”刘郎君看到一众人都沉下脸,只以为他们是觉得他拿不出人证,偏偏人证亮出,可证刘氏清白。刘郎君正高兴着,不知是因他之举措而令人恨铁不成钢。

“逆子。”刘公气得大喝一声。

刘郎君拧紧眉头,有心说两句话,一旁的玉嫣反而面带笑容地道:“刘公何必动怒?这是害怕奴将你们的勾当全盘托出?”

此女一句话,引得人侧目,萧宁更是没有忽略在她眼下所藏的怨恨。

刘公,这个玉嫣跟刘郎君并非同路人,所谓的证人证明刘公的清白,刘郎君把人请来,结果如何,未知。

萧宁屏气敛息地等着下文,不负她所望,玉嫣张口道:“你与诸公在司乐坊说过什么,就算你们忘得了,玉嫣也忘不了。谋害朝廷命官,毁雍州屏障,你们是要置雍州百姓于水深火热中。

“似尔等仅存一己之私,全无百姓的人,当真让你等夺得雍州,岂有百姓活路。

“长史,奴等司乐坊的所有歌舞伎都可以作证,这些人,他们想杀骠骑将军。因骠骑将军远在边境,他们一时无法得手,故合谋控制骠骑将军府,意图威胁骠骑将军。”

得,这回证明再不是一人主使,做的也不是如某位郎君所愿,撇清亲爹的清白!

刘郎君一时也傻了眼,明显也反应过来了,这跟之前和他说好的完全不一样啊!

“玉嫣,你先前不是这么说的,你明明说过,是他们合谋,同我父亲全无干系。”刘郎君这回终于急了。本以为成竹在胸,定能救父亲,也能救家族,结果倒好,这是把所有人都搭进去了?

“郎君要救你的父亲,更想救你的家族,若不是奴配合,你怎愿意带奴拜见长史,给奴机会在众目睽睽之下,道破你们的丑事?

“奴虽是伶人,更是奴籍,在国家大义,百姓生死存亡之事上,奴懂得轻重。

“骠骑将军多年镇守雍州,正是因为有骠骑将军在,才叫胡人不敢越雷池一步。尔等不思忠国报国,处处只想争权夺利,莫不是以为天下人都同尔等一般鼠目寸光?

“民族大义,国之大义,竟然不及你们的私心,你们有何资格食君之?受民供养。”

哎哟,这位玉嫣姑娘的杀伤力非同凡响,听听人家一番掷地有声的话,叫在场的人都听得分明,百姓们中总有人那识文断字的人,大声地喊道:“说得好。若无国,何有家。”

萧宁万万没有想到能碰上这么一个神助攻,实在是太难得了!

有些话,哪怕作为当事人,真心所为,也能够反击于人,可要是辩驳,总是大打折扣的。

由局外人说出便截然不同,简直能扎得人心头直痛,又能引起人的共鸣。

“长史,奴自知身份卑微,奴之言,真真假假,整个司乐坊都可以作证,望长史明察,断不能饶了这些恶人。”玉嫣煽动人心,更觉得不够,可不得继续再接再厉,目的只有一个:让这群人死!

孔鸿板着一张脸,一时并未作声,这时候人群中有人喊出,“长史,不能放过他们。”

可不是吗?这可不是寻常的小事,简直是心无国家大义,唯一己之私。

不说其他,只一点。

若是萧谌出事,雍州接下来何人可以抵御胡人?

不会有人觉得,世族杀了堂堂的骠骑将军,又能饶得了他手下的精兵强将,这一杀,必是要血流成河!

彼时雍州内乱,胡人并不傻,岂会不懂趁此机会攻城略地?

城若破,家何存?

显然,随着玉嫣一番话,有人惹起了众怒。

萧宁打量的视线落在玉嫣的身上,显得趣味。

玉嫣能说出这番大义凛然的话,可见是个饱读诗书的人,这样的人和世族们有仇,不会是原本就是世族出身吧?

念头一闪而过,萧宁有意会一会这位。

“闭嘴,闭嘴。你们一群贱民,有何资格在此指手画脚?”刘郎君恼羞成怒,大声地喝斥,挥动双手,想让在场的百姓全都走开,走得远远的。

然而适才他有意闹事,否则也不至于呆在门口大闹。

有所谓的人证物证在,完全可以求见孔鸿,将证据摆到孔鸿的面前。

偏他动了小心思,以为孔鸿必然有意将世族一网打尽。为了救亲爹,也为了救自己的小命,他在门口这里嚷起来,想着能闹多大就闹得有多大,无论如何也要救人成功。

不想事与愿违,他是尝到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气得他怒火中烧,口不择言。

“贱民?纵为贱民亦明何谓国家大义,枉你自小饱读诗书,连贱民都懂的道理,你不知?岂不是证明你连贱民都不如?”玉嫣这一张嘴那叫一个不客气,怼起人实在是扎心。

孔鸿越听越是觉得,现如今的娘子们竟然都这般的厉害吗?

看看她们一张嘴说的话,简直不给人活路!

眼神往萧宁的脸上瞟,注意到萧宁那带着赞赏欢喜的脸,好想捂脸啊!

萧宁注意到孔鸿略有些僵硬的脸,意示他差不多了,可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

这一点孔鸿收到了,毕竟有位郎君说不过人家,已向要上手了。

当着他们骠骑将军府的面打人,这是拿他们骠骑将军的人当成死人了吗?

“把人拉开。刘郎君,人证是你带来的,你是想不认?”孔鸿也是个坏心眼不少的人,如此一问,完全就是给人挖坑!

“我当然不认。”刘郎君被人拦下,动不得玉嫣,并不肯就此罢手,硬着脖子大声地回应。

“物证你认不认?”孔鸿继续,刘郎君被一噎,他倒是不至于完全没有脑子,马上明白其中的问题了。

利于刘家的证据认,不利于刘家的人证不认。这可都是他带来的。由得他全权做主了?

刘郎君指向玉嫣道:“此不过一介伶人而已,奴籍,她的话不能作准。”

“哟,你是不是忘了,人是你带来的?你道她的话作不得准,长史愿意听你提出人证出供词时,你为何不言,这是伶人,奴籍,她的话作不得准?”人群中有人不客气的明嘲暗讽,毫不掩饰对刘郎君的鄙视。

刘郎君冷笑道:“证据确凿,上面是崔家主亲笔所写,不信你们大可安排人去搜崔家,字迹对比;此女或许可能受人指使,这才诬陷于我们。”

反正还是想把局面扭转,一番说辞的说服力虽然不够,多少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用。

“你有何证据?”孔鸿等着某位举证,玉嫣接话道:“诬告反坐。”

啧啧,这是连律法也有所了解啊,萧宁更是乐了,对于这样的一个小娘子,着实的觉得不错。

“你”这边的刘郎君听到这话,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孔鸿高兴了!一个原本就瞧不上刘郎君作为的人,见着人把小郎君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不用他出手教训人,实在是太好了!

“行了行了,有话进去再说。”孔鸿也懂得见好就收,看现在的情况,分明是利于他们的。再闹下去,年轻的人可许能按他们想的去做,老的这些,可就未必了。

孔鸿一个转头看,得,萧宁早就进去了,态度够清楚的了。

“长史,证据确凿,何以再言?先前他们攻击骠骑将军府,欲证清白反呈人证物证再证其罪,当处置他们以儆效尤。”人群中的人继续开口。孔鸿仔细地一看,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留着小山羊胡子,说话的时候透着一股子迫不及待!

“大兴还有王法。滥用私刑,我等与他们何异?”孔鸿说得那叫一个义正辞严,威严不可侵犯。

再心急的人,都不能要求孔鸿目无王法。

“你们,跟我进去。”孔鸿指着人全都跟上,包括那一位人群中好似看热闹的人。

这样的情况下,人群都连忙散去,那位中年十分不解,“此事与在下无关,为何要在下入内?”

“阁下瞧来甚是关注此事,故请阁下入内一观结局,你不愿意?”孔鸿一脸惊叹,他分明是有意成人之美,竟是他误会了?

中年男子动作一顿,孔鸿不由分说地道:“请这位郎君入内。”

骠骑将军府的人既然得令,立刻上前,二话不说地朗声相请,“请。”

这架式,若是对方不愿配合,那可就要不好意思了,他们准备动粗!

中年男子面上一僵,终是莫可奈何,一道入内。

其余人,既然是事中人,谁也休想躲得了。

孔鸿好奇的是,萧宁哪儿去了?

他倒是不至于不知道怎么处理眼前的事,只是他觉得这些人相互之间的关系不仅仅是眼前所见的而已。

萧宁这个时候忙活的正是他现在所想的事。

察觉不妥的不仅仅是孔鸿,萧宁看得出来玉嫣这位伶人非同一般,司乐坊,想弄清楚一个人的来历对萧宁来说并非难事。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萧宁正在见一个人,负责司乐坊的人。

这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女子,一身大红的衣裳,瞧见萧宁身上的衣裳时,面上一僵,连忙同萧宁赔罪道:“不知小娘子喜好,冲撞小娘子,望小娘子恕罪。”

萧宁一听她告罪,再看她身着衣裳,不以为然地道:“人之所喜,各有不同,谈何冲撞。”

以卑犯尊,连这衣裳也颇有讲究,萧宁不认为这算冒犯,并未放在心上。

“请坐。”萧宁说得和善,意示这位管事坐下,不必客气。

“唯。”女子应一声,跽坐于萧宁之下,萧宁有礼询问:“请管事来,想问的是玉嫣一事。”

既然玉嫣敢说请司乐坊的人一起做证,必是同司乐坊的人早有明言,作为负责人,必不可能不知诸事。

“玉嫣一向是我们坊中最叫达官贵族喜欢的伶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管事轻声地夸赞玉嫣。

“看得出来。不过,玉嫣姑娘前来指证的人不在少数,听她提起,司乐坊的诸位也能作证。此事不知管事知知几何?”萧宁面带笑容地提起,并没有仔细地说起所谓的事情都是什么,含糊而论。

管事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僵,萧宁道:“既是牵连甚广,理当彻查。真真假假,总要辨个分晓。”

此话何尝不是在表明萧宁的态度,她不是随便由人忽悠的人,尤其这件事牵扯的人众多。

“小娘子想问的究竟是什么?”管事并不好忽悠,萧宁到现在为止并未明言,只是一味的让管事说话,管事慎重,反问个明白。

萧宁惊叹地反问:“玉嫣只道问起你们司乐坊的人,必知何事,难道是假的?”

听语气竟然是要怀疑玉嫣了。

“诬告反坐。管事应该知道。”萧宁不给管事太多的时间思考如何的应对,已向继续点明。

“小娘子。”管事闻之已向跪直,朝萧宁一拜下,连忙地道:“小娘子明鉴,奴虽出身卑微,却也懂得覆巢之下无完卵。雍州生死存亡,非一人之事,与奴等息息相关。”

话说得十分大气,萧宁感叹啊。伶人都有如此气节,无论真或是假,能说出这样的话,必然心中有国。瞧瞧那些为了一己之私要置萧谌于死地的人,可曾觉得羞愧?

“管事和玉嫣姑娘心存雍州,此心我知。然纵这些世族有心置我萧氏于死,萧氏若与你们一般无二,不辨是非,只凭喜好,思一己之利,与他们何异?”萧宁也会忽悠人。

管事是萧宁请来的人,目的为何其实够明显的。

管事在司乐坊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见过各种形形色色的人的,心里清楚人性的丑陋。

萧宁是想对付世族们不假,他们图谋为何,萧宁已然心中有数。这样的情况下,萧宁能放过他们,容他们活到现在,她有所图谋不假,更多也是不想大开杀戒。

管事惊叹地抬头,讶于萧宁的意思。

“小娘子之意?”管事确实想不到,面对想置萧家于死地的人,一个又一个的人送上铁证到萧宁的面前,听萧宁的意思,她竟不打算利用到底?

“玉嫣的来历,旁人不知,管事不会不知吧?”萧宁终于问到重点,流露出她对玉嫣怀疑。

管事脸上的神色立刻变得晦暗不明,嘴角微僵,却又很快的恢复平静道:“司乐坊的伶人,多是官犯之后,这一点若是小娘子所知不多,大可请长史一查。”

萧宁一直都在注意管事的表情,马上明白她的猜测是对的。

“我自会去问,如今却是我在问你。管事不知?”所谓管事,既是掌管司乐坊,司乐坊的任何一个人的来历她都该心里有数的。

不知,也可以算得上失责!

“当然知道,当然知道。”管事眼看萧宁挑起眉头,年幼的小娘子让人感受到一股压迫。

“那便说来听听。不得有半句虚言。区区的司乐坊,若是不想在雍州好好的呆下去,我可以成全你。”威胁人是萧宁最不愿意做的事,但有时候不威胁人又不行。

管事脸上好不容易挤出的笑容,这一刻尽都敛去了。

“小娘子说的哪里话,奴不敢妄言。只是各世族对萧家做下的事,难为萧家大度,竟无意计较?”管事显然是在打听萧宁的心思,意图弄清楚萧宁为何要弄查探玉嫣的来历。

萧宁瞥过管事,“难道骠骑将军府如何处置世族,你们能管?还有,你如何知晓我骠骑将军府出事了?”

最后一点尤其的关键,萧宁做事的时候有意把事情闹大,让世族们都看到萧家人如他们所愿的出了大事,看起来像是中了世族的计。

然而人进来了后续的事,萧宁下了严令,不可外传。

唯有做贼心虚的人,才会急于弄清楚他们家的人,怎么来了骠骑将军府不回去了。

司乐坊,不管是玉嫣或是眼前的管事,看起来都对他们萧家的事很了解。

萧宁沉下了脸,凛若冰霜。管事的心咯噔直跳,暗叹自个儿竟然松懈了,原以为这是一个小娘子,不足为惧,想套萧宁的话不成,反倒让萧宁套了她的话。

“小娘子当知,我们司乐坊人来人往鱼龙混杂,消息难免也灵通,奴也是偶然得知。”管事迅速想出一个好借口,保证能说服萧宁。

萧宁心里有数,这司乐坊,怕是有不少的秘密。

“我只要知道玉嫣的来历,管事顾左右而言他,这是何故?”萧宁随意地问,狭长的眼眸扫过管事,无声宣告她的耐性已向到了极限。

管事心里苦,连忙地道:“小娘子莫恼,奴这就说,这就说。”

“方才我提醒过你,若有半句虚言,莫怪我不客气。司乐坊非玉嫣一人而已,你若同我说实话,念在你们是深明大义,心有家国之人,我能饶恕你们,否则”萧宁眯起眼睛,凌厉地瞥过管事,昭示于人,她绝不是随口说说而已。

天人交战的管事,这一刻再一次抬头望着萧宁。

萧宁再小,能让她进府,能与她交谈,能镇得住她,难道她会以为萧宁做不到她说的话?

最终,管事同萧宁再拜道:“小娘子,请小娘子看在玉嫣虽有私心,却也同样心怀家国的份上,饶过玉嫣。”

果然,其中确实另有内情!

萧宁的感觉没有出错,并不代表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说。一五一十,一字不漏。”萧宁掷地有声地吩咐,管事既开了口,也知道事到如今再想藏着掖着,瞒不过萧宁。

萧宁知道了玉嫣同这些世族的恩怨,可不得赶紧去找孔鸿。

孔鸿把人全都带回来,这时候让人把刘郎君看好了,玉嫣此人,他让瑶娘去见了见,小山羊胡子的人也被分开关了。

萧宁来的时候,孔鸿问:“有何发现?”

“既为家仇,也有国恨。”萧宁一语总结,孔鸿只问:“可有诬陷?”

“你们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如何造假?”萧宁从来都不怀疑玉嫣说的是假话,她只是想弄清楚,究竟玉嫣如此积极证明世族所作所为,果真只是为了国家?

查查之下,果然另有原由。

“如何处置?”孔鸿再问,也是想从萧宁的嘴里得一句准话。

“先去见世族们,把刘郎君一并送进去。他们养出个什么样的儿子,该让他们承担。”救爹不成反坑爹,萧宁很是满意刘郎君此举,正好给她机会名正言顺的寻他们聊天。

“要我陪吗?”孔鸿就想问问,这个时候他这个摆设是否还有存在的意义?

“辛苦阿舅,有劳阿舅。”萧宁要请人帮忙,好话必须不能少的。

孔鸿早就知道萧宁是个什么样的人,指向萧宁,十分的无奈。

萧宁似无所觉,讨好的朝他笑着,“阿舅请。”

这会儿该去会会某些人了,那原本早该去见的人。

孔鸿在前带路,同萧宁一道走往关押世族的院子。

另外一个自投罗网,以为能救父于危难的刘郎君同样被请过来。

某位亲爹在看到他的那一刻,丝毫不避讳人的冲上去,连抽他好几个大耳光,“忤逆不孝,不长脑子的东西。”

啪啪的打下来,刘郎君抱头鼠窜,不断地求饶道:“父亲,父亲你饶了我吧,我知道错了,我真知道错了。”

别管是不是真知道,必须也得装作是知道的。

瞧见这一幕的萧宁,细细一品自己做的那些事。好吧,无数次孔鸿看着她的眼神其实都在告诉她,她要不是个小娘子,早被他揍了。

所谓娘舅娘舅,可是跟亲娘差不多的。

哪怕萧宁不是孔柔所出,从孔柔嫁给萧谌那一刻起,孔鸿就是礼法上萧宁正向的舅父,出了事夷三族,孔鸿跑不掉。

因此萧宁要是个郎君,就她这想一出是一出,吓得人心都要跳出来,揍起来绝不会手下留情。

“丢人现眼,丢人现眼啊!”刘公揍完了儿子,气算是缓上那么一缓,可这面上无光,羞愧不已啊!

一想到大家同为世族,谁家都没有闹出过这样的丑事,偏是他儿子,为了保全一家人的性命,竟然有意置旁人于死地,简直是丢尽他们世族的脸。

“刘公,令郎不过是有样学样而已。你们为保全荣华富贵,不是同样想置我们萧氏于死地?”萧宁一点都不觉得某位当儿子的做下的事有什么问题。上好的榜样在前,怕人学不会?

“岂能一概而论?我们与你萧氏不睦久矣,你们是要断我们的活路,若放过你,死的就是我们。”刘公针锋相对,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能相提并论。

“现在要你们的性命,众望所归,你们死了吗?”萧宁明白他们的恐惧,萧谌一向不喜欢和这些世族交往,以至于在雍州世族的眼中,萧谌就算是出身萧氏,和他们并非同路人。

刺史的事,在一定程度上确实刺激着世族,让他们不安之极。想要解决不安的最好办法,莫过于将让他们不安的人连根拔起,再无法威胁他们。

要是换了萧宁,也会选择跟他们一样的做法。

可惜成王败寇,人现在败了,落在萧宁的手里,萧宁如何处置他们,不过她一句话的事。

这一点是萧宁希望他们能明白的。

“你究竟何意?”

事到如今,正如萧宁所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萧宁究竟意图何为,来都来了,他们干脆把话说清楚了。

“诸公现在可以跟我好好地聊聊了?”先前萧宁把人关起来,一个两个可都是不服的,这一回,终于算是愿意心平气和地聊聊了,最好不过。

落入萧宁的手里,再是心有不甘的人,这一刻也只能收起那一份所谓的不甘,现在的局势,他们没有选择的权利。

“小娘子有话不妨直说。”崔令作为一个被状告,眼看都要成为替罪羊的人,此刻发了话,等着萧宁接话。

“好说。诸位怎么就觉得,我们萧家想跟诸位斗得你死我活呢?”萧宁确实一直都挺想知道,雍州的世族们怎么看待他们一家子的?

作为一个世族出身的将军,萧谌在京城的势力早就引起朝堂,皇帝的警惕,因此才会特意放了一个跟他不对付的刺史到雍州,目的在于利用这一个刺史盯紧萧谌。

世族势大,这并不是皇帝想看到的,皇帝想要失衡,利用世族的矛盾牵制各方,使各方能达到一个平衡,不至于团结一致,把皇帝架空了。

虽然先帝有所布局,已故冲帝年纪小,要是等他长成,确实可以有机会收回去。

可惜啊

萧宁为逝去的冲帝再一次默哀!

“分明是你们萧氏看不上我们。”刘公第一个站出来,说出一群人的心声。

幽怨的眼神瞅着萧宁,真是多亏萧宁的心理算是相对强大,不至于被这眼神吓着,反省是不是她做了对不起某人的事。

“此话从何说起?家父为人耿直,在雍州多年,一心扑在军营,不染俗事,也从未与你们交恶。瞧不上诸公之心,绝对没有。”萧宁理解作为皇帝内心的那些不安,不过他再怎么不安,人现在都不在了,事情可就由不得他一个死人作主。

于萧宁而言,世族之中或许有不少心术不正,瞧不得别人好的人,并不代表全无人才,瞧瞧崔攸,那是真正的聪明人。

萧宁对他们手下留情,冲的从来不是眼前的这群世族,而是在他们的身后,他们所有的资源。

当然,也不仅仅是他们。

礼贤下士,能容常人所不能容,仁厚之名,于乱世之中有时候会出乎意料的好。

君不见古往今来成大事者,背后都有许许多多的饱学之士追随?

“我们各家下帖,萧谌可曾给过谁家颜面?”有没有的,事实摆在眼前,总不能否认吧?

站在他们的立场,绝不能容忍萧宁的辩解,显得他们无中生有似的。

萧宁摇了摇头,“诸位当真不知家父的处境?”

处境二字,意味深远!

“先帝以雍州刺史掌管雍州,家父虽为骠骑将军,可天下素来重文抑武,纵然家父亦是世族出身,也逃不过先帝忌惮?若此时传扬出家父在雍州与诸位交好,他能再继续留在雍州?”

萧宁相信,眼前这些人不是没有考虑到这一点,相比之下,他们在意的从来不是别人的眼光,而是他们自己的。

这番话,萧宁说完了,刘公冷哼一声,“膏唇岐舌,且由你说。”

“诸位难道就有根据证明家父对你们的不敬?萧氏对刺史的态度,果真与你们息息相关?”都是用舌头在说话,谁跟谁不一样不成?

萧宁问完,一群人都黑了脸。

刺史吧,对他们而言更像一个信号,让他们觉得下一步萧谌要对付的就是他们。

这一点事,不说白的都懂,偏偏萧宁非要问个清楚,这算是什么意思?

“怎么,诸公有意同我畅所欲言,我既有所问,诸公不敢答;莫不是诸公心里明白,你们做的事,不地道?”萧宁可没有什么话不敢说,尤其现在需要的就是畅所欲言。

“竖子休得猖狂。你无非想让我们承认对你萧氏的算计,要的也仅仅是落我们的颜面。既落入你手中,你要如何处置,都由你。枉你堂堂骠骑将军府长史,竟然由一个稚子指手划脚?你可记得你的身份?”

总不能一直由萧宁发起进攻的,也得他们反击吧。

作为布景,从进来到现在声都不吱一个的孔鸿,可不就成了他们认为可以的突破点。

“一个稚儿,能让诸位的算计落空,能让诸位莫可奈何,能让诸位恼羞成怒。鸿虽不才,愿意为她驱使。”可惜,世族他们打的算盘是好的,无奈孔鸿早就习惯了。

你一个人没有本事,偏还容不下有本事的人,想跟这能之人摆架子,这是有病,该治。

MD!一群人瞧着孔鸿半分不曾引以为耻,更像是引以为荣的模样,心里暗骂。

再骂也亦无法改变局势,谁让他们遇上的并不是正常人。

“事到如今诸位依然想挑拨离间,当我死了?”挑拨离间也就算了,更是当着萧宁的面啊,当萧宁是死人不成?

“落入你的手中,我们生死早已由你掌控,不懂得把握机会的人,唯一死而已。”崔令开了口,并不认为当着萧宁的面挑拨离间怎么了?

萧宁低头浅浅一笑,“然也,懂得把握机会方能保全家族百年荣光。诸位容不下萧氏,容不下家父,无非心生恐惧,畏惧于萧家势大,又同诸位素无交情。刺史生变,逼得你们只能在刺史和家父中选择。

“倘若我向诸位保证,无论从前诸位做过多少事,萧氏皆既往不咎,只看来日,诸位能够放下这份芥蒂,此后一心守卫雍州,保卫家国天下?”

萧宁望着他们,目光沉着,透露出的大气,更是让人震撼。

既往不咎,纵然只是区区的四个字罢了,意义深远。

他们这些人是想把萧家一网打尽的人,萧宁能大度的饶过他们,他们心动自是不说,也要考虑一个问题,萧宁做得萧家的主儿吗?

“小娘子能代表萧骠骑?”既然是不放心,就得问出来,就算孔鸿表明了愿意受萧宁的驱使,不代表萧宁这一句既往不咎,便能代表整个萧家,尤其是萧谌。

“能。我儿所言如我所言,萧谌素来一言九鼎,绝不食言。”萧宁思考该怎么向他们证明可以代表亲爹,一道爽朗的声音传来,只见一身铠甲的萧谌风尘仆仆的赶回来,目光如炬,一眼扫过萧宁,又落在其他世族的身上。

好嘛,小娘子的家长回来了,这个时候再怀疑萧宁的话是不是可信,不需要了。

“骠骑将军。”萧谌长得玉树临风,相较于世族中的公子腰中挂着剑就是个摆设,萧谌可是上阵杀敌,以军功得以在而立之年被封为骠骑将军的人。

不论其他,就那气场,目光所到之处,叫人不由自主挺直腰杆。

“诸公。”礼节上,萧谌含笑地回应。萧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回来了,回来了好啊!

萧谌不留痕迹地朝萧宁挤眉弄眼了一回,引得萧宁低头一笑,一抬头碰上孔鸿一双虎视眈眈的眼睛,无声地提醒这一对父女,这么严肃的时候,你们父女能不能正向些?

萧宁轻咳一声,正襟危坐,一副我是乖宝宝,我一定好好听话的样儿。

“好了,这里的事交给我吧,你回去看看你阿婆和阿娘。”萧谌身着厚重的铠甲,跽坐得颇是艰难,依然挺拔着身姿,打发萧宁先行一步。

黑脸萧宁唱完了,该他这个白脸登场了。

“唯。”萧宁恭敬地见礼,不忘一旁的诸公。

走了一个萧宁,世族们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这才意识到,这父女的气场十分相似,难怪碰在一起分外让人压抑。

萧谌扫过众人,“诸公不错啊!”

出口就是称赞,确定不是明褒暗贬?无端的让世族们的气更弱了一分。

他们做下的事心里有数,趁萧谌不在的时候想把他一家子全都一网打尽,最后连他也一并解决。

不料偷鸡不着蚀把米,倒是他们落入萧宁手里。

不错什么的,确定不是反话?

内心哭嘤嘤,面上依然要装作波澜不惊。

“诸公想死想活?”赞完后,萧谌和萧宁果真是父女,这话说得直接得如出一辙。

孔鸿不受控制地滴落一滴汗,已向习惯这对父女不按牌理出牌,反正事情总能如他们所愿,过程重要也不重要。

“自然是想活。”做任何事,他们都是为了求活,这一点若是再不如实相告,以后不一定有机会!

萧谌闻之一声冷哼,“想活,有些规矩我们得说好了!”

适才叫人如沐春风的人,几句话的功夫变了脸,不待这样的喂!

萧宁出门去见了另外两个人,玉嫣和山羊胡子的人,见完了,放了人,心下另有计较。这才高兴地回去向卢氏禀告萧谌回来的消息,卢氏一抬眼皮问:“世族解决了?”

“有阿爹在,不会再有变故。”萧宁毕竟年幼,做事多少受掣肘的,萧谌就不一样了,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将军,又是在萧宁开了一个好局的情况下,他想收伏世族为他所用,拼的是心计。

这一点萧宁更不操心了,亲爹绝对靠得住的!

卢氏看着萧宁眉开眼笑的,这一刻才真正像个孩子。

“你阿爹在外征战,家里的事既你管得了,往后一如从前,该管要多管。”卢氏这时候根本不再考虑萧宁尚且年幼,又是小娘子这一点。

在她看来,京城发生的事,雍州发生的事,萧宁的反应和布局都是万里挑一的。

如这样的人,看看他们这些当长辈的,反应竟然都不如一个萧宁。

既然萧宁能将事情做好,做得漂漂亮亮,更能庇护萧氏,什么孩子不孩子,小娘子不小娘子的,在家族存亡之际,一点都不重要。

命,家族,能够保存,能不让这几百年的基业尽毁于他们之手,这才是最最重要的。

萧宁惊得嘴都张成了o型,看得出来,她想不到卢氏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怎么,怕了?”卢氏看着萧宁呆愣的模样,煞是可爱,不由地伸手抚过萧宁的小脸。

反应过来的萧宁分外认真地摇头道:“不怕。比起丢了性命,护不住家人,闲言碎语何惧之有?”

卢氏闻之,笑意更是加深了,赞赏地道:“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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