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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是冯非仁也绝想不到,他一个来势汹汹,明眼人都知道他是来者不善的人,萧谌竟然会选择相信他。

不,这不是相信,而是利用相信,堵住冯非仁的嘴。

“国与个人之利,你如何选?”萧谌知道他这一番用意,根本瞒不过任何人,那又如何。他现在要达到的目的,冯非仁不管为何而来,都必须按他的想法行事。

边境战事一日不宁,他绝不会召回将士。

军中虽是萧谌和萧宁一手捉,可是也得提防有人挑拨。

于国兴亡,民族振兴之前,所有个人之利都须舍弃。

眼前的冯非仁,他或许是一个真正的小人,却不代表他心中没有家国天下。

“你既知边境将军一松手,致使无数将士惨死,更该知道,若是这份东西传扬出去,边境为有心人挑拨,彼时将士生乱,那又会死多少人。

“你们纵然不满于大昌,至少也要为百姓着想,为那无数的将士着想。

“百姓何其无辜,我辈之人当以守护百姓为己任;将士英勇,是卫我边境,难道我们相争相斗,便要牵连这诸多无辜,要看着他们死于众人算计?

“若如此,那与开城门,放西胡兵马,你所不耻,甚至想将他除之而后快的人,有何不同?”

萧谌一句一句的质问,他想赌一赌,赌眼前的冯非仁,不管他有多少私心,他心中有国,也有家。

冯非仁能感受得到萧谌说起百姓,说起将士时那份沉重。他是真把百姓和将士们放在了心上,舍不得因他们的争权夺利,令他们枉死。

对萧宁有意见的人,对萧谌是没有意见的。

萧谌能够心系百姓将士,这对他们而言何尝不是莫大的荣幸。

冯非仁曾也是对萧谌心之向往,想成为这样一个英明帝王的臣子,为他鞠躬尽瘁。

如今不管他们各自怀揣何等心思,都有共同的目的,为了大昌好。至少冯非仁以为他是为了大昌好!

在这个基础上,他们不过是各为自己谋了些利罢了。

“小人明白,定守口如瓶,绝不对外透露半句。”冯非仁郑重地向萧谌保证。

“好!”萧谌赌一赌,并无多少胜算,能亲耳听到这一句承诺,萧谌相信,就算是冯非仁身后的人,冯非仁也会去说服的。

“登闻鼓响,朕曾向天下人许诺,凡我大昌皇帝,若有将登闻鼓之声置之不理者,可废之。君子重诺,朕会给你一个交代,也会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你给朕时间,朕心下甚是感谢。”萧谌还得安抚冯非仁的心,一声感谢道来,冯非仁都惊住了。

“陛下言重了,小人只是做了分内之事。小人虽出身卑微,见大昌繁荣将起,唯盼大昌越来越好。”冯非仁此时说的亦是肺腑之言。

萧谌听出来了,走过去拍拍冯非仁的背,“近日,你是自行安排住处,还是由朕为你安排?”

观冯非仁衣着破烂,可以看得出来,他的家境并不好。萧谌体恤之,还他这一句信守承诺。

“陛下,小人,小人。”冯非仁原想拒绝的,话到嘴边,拒绝的话又说不出口。

各人有各人的难处,冯非仁的难处,远远超乎想像。

“若你信得过朕,朕会为你安排;若是你有旁的打算,朕亦不勉强,朕会命人备一些钱,供你使用。”萧谌既然开了这个口,自是要做好。

把冯非仁当棋子的人,会考虑冯非仁的处境吗?

不会的。

对他们而言,棋子就是棋子,能为他们解决麻烦才是最好的棋子,让他们帮他解决麻烦,断不可能。

处于困难中的人,便是连一顿饱饭都难求。

萧谌见过最难的人,很是愿意帮冯非仁一把,最好能让这个人为他所用。

冯非仁面上尽是羞愧,“让陛下见笑了。”

“说的哪里话。朕知道天下百姓多难,也正因如此,朕才会费尽心思,想尽办法想让百姓们都能富足安乐。你对朕而言,也是朕想要过上好日子的百姓之一。”萧谌自然懂得如何收拢人心。

话自说来,也是掏心掏肺。

冯非仁这一生都在被人轻视,没有一个人能看得上他,都想看他的笑话,更想让他变成一个永远都无法改变的笑话。

可他不认命!

从前不认,现在不认,以后也不会认!

萧谌不负他所期盼,这就是他心向往的明君,有他在一日,天下百姓必能过上好日子。

如他们这些寒门出身之人,也有了出头的机会。

“陛下。”萧谌有所言,跟在他身边的人,立刻取来了一个荷包,里面究竟装了什么,看不见也能猜得出来。

萧谌接过,亲自交到冯非仁的手中,“好好照顾自己。朕一定不负你所望。”

能击响这登闻鼓的人,其所图不必再言,萧谌的一句承诺,是不会辜负冯非仁所托。这天下江山,比起一个女人,一个女将来,孰轻孰重,难道萧谌会分不出来?

事至于此,是谁都休想抹杀得了这一切。

正好,也让萧谌亲眼看看,女人出头,究竟会为家国天下带来多大的灾难!

冯非仁接过荷包,离去前扫过萧宁一眼,那眼中隐含的恶意,萧宁已然顾不上。

萧谌立刻道:“事到如今,不能动摇军心不假,得让左仆射知道。”

知道,如何不留痕迹地将人拿下,如何不让人跑掉,这就是孔鸿要做的事。

“我立刻命人八百里加急送去。”萧宁保证,萧谌看着外面似在一个又一个赶来的人,“登闻鼓响起,这一点是掩盖不了的,如何说,还得另寻说辞。”

大过年的,这才正月初四,登闻鼓被击响,在家中的官员闻鼓声无一人坐得住,纷纷赶来,于此时就算萧谌什么话都不说,都会明白,这是出了大事,天大的事。

萧宁明了,如何应对朝臣,这是萧谌须得考虑的问题,事至于此,就算萧谌要考虑前线的问题,不会在这个时候做出影响前线的事,也定要给朝臣们一个交代,好让他们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事情的细节,萧谌是不会说破的。

面对急急忙忙赶来的臣子,萧谌还是见了见他们,亲自同他们说话,“登闻鼓响,确实是出了大事,但如今并不是细究其中事的时候,你们赶来,朕明了你们的心意,且回去吧,朕不会昧下诸事,只是朕须得等一个机会,一个合适的机会。”

一个皇帝做到萧谌的份上,他从来都不是空口说白话的人,为君以来,对朝臣,对天下如何看重,他励精图治,兢兢业业,从不敢有半分懈怠。

若不是有什么事不便于脱口而出,又怎么会不愿意同他们说起。

既然萧谌衡量之后,认为此时不是说明事由的时候,为臣欲为皇帝分忧者,又怎么能不相信萧谌的判断。

“唯。”萧谌既然说得够明白了,他们亦不再追问,萧谌会在查明事后,该如何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必不负于天下人的信任。

众臣离去,虽然都看了萧宁一眼,萧宁的脸色亦称不上好,也让人明了,其中事只怕关系重大。

但萧谌既然道了不是说的时候,他们心下再有疑惑,亦不敢多问,乖乖的退了出去。至于他们是不是暗中命人仔细的查查,是何人击响的登闻鼓,却是预料中的事,亦不值得萧谌放在心上。

敢把冯非仁放出去的人,比谁都更清楚,冯非仁敢入宫中,击响登闻鼓,没有一个人能瞒得住。

也正是因为如此,萧谌要冯非仁的一句承诺,不过就是想看看,冯非仁最终是不是能做到守口如瓶。

萧宁看得出来萧谌心中的挣扎,有心想宽慰萧谌几句。

“此事你暂时不插手,我来。”萧谌思来想去,冯非仁他们就是冲萧宁来的,他们以为用一个姚拾儿可以作为一个突破口,叫萧宁自此败落。

从前萧宁为女人争来的一切,他们都想毁了,更是想将女人踩入更深的泥里,叫她们永生永世,再也休想站起来,再与男人并肩。

其心之恶,不过都是因为对于女人之不喜。

虽然萧谌不明白,为何冯非仁就如此的甘愿成为先锋,而冯非仁今日查来得到的一切,又是怎么来的。

当着冯非仁的面,萧谌为了宽冯非仁的心,绝口不提,并不代表在他心中,这一切都不重要。

不提,不代表不可以查。

萧谌不让萧宁出手,不过是担心有人利用这个机会,或给萧宁设下陷阱,到如今可见,这些人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萧谌必须要考虑萧宁有可能被牵扯入姚拾儿这桩事。

“阿爹。”萧宁唤一声,让她躲在萧谌的身后,什么事都不插手,她不是坐不住,但她就算是想躲,也绝不可能躲得了。

比起等着别人出手,萧宁愿意后发制人。

“此事听我的。你就算想出手,现在不是时候。事不能闹大,须得以稳为重。前线战事未平,虽捷报连连,未必不会有人捉住机会反击。比起你我心中的怒气,百姓、将士更重。”萧谌考虑的不仅仅是萧宁,还有那前线的将士。

“唯。”提起此,不再仅仅是为了萧宁,萧宁亦明了,便不再多言,郑重地应下一声,保证不会插手此事。

“后续将人押回,你想怎么处置,我由你处置。”萧谌更明了萧宁何意。

那么一些人,他们是冲萧宁来的,暂时让萧宁躲着,不过是不想于此时内斗不休,让外敌占了便宜;来日,战事平定,人被押回来,萧宁若想亲自处置,都由她。

有些人对萧宁的看法,那就是一个一味只想扶持女人的公主殿下。

她自己是个有本事的,因此更想让天下的女人都变得跟她一样有本事,能和男人争权夺利,控制这个天下。

男人们就想让萧宁认清了现实,不,是想让天下的人认清一个事实,女人就是女人,再怎么看起来能干,也不过是看起来罢了,于大是大非前,她们永远都比不上男人。

这也就是有些话没有脱口而出罢了,说得好像男人中就没有贪功而无视家国之人。

萧谌是个讲理的人,凡事就事论事,不以性别攻击人。别人可就没有这么好说话了。

“好。”女人的事都是冲着萧宁来的,萧宁自敢迎难而上,谁要是想来对付她,只管放马过来,她无畏!

登闻鼓再响,因着大过年,事情没有闹大,有人记着此事,却因为是萧谌这个当皇帝的亲自出面,说明一些情况,以至于无人敢揪着此事不放。

但这一个年,因着登闻鼓响起,而前线战事亦未平,大过年的,西胡受左右夹击,竟然又一次饶后袭击豫州,意图断大昌后路,叫大昌首尾不能相顾。

这一仗最后以莫并领兵马反击西胡汗王染图,砍了染图一条左臂而终结。

染图伤重,将士也是死伤无数,于此时,不得不退兵。

而大昌方面,知西胡竟然还是不死心,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想对大昌,还要置大昌死地,染图也知道,事到如今,若是不能败大昌,西胡将荡然无存。

可终究还是差了一点,就这一点,注定了他的落败,诸事也将落定。

染图断了一肢,兵败如山倒,而他手中的兵马所剩无多,本就不服于他杀兄夺位之人,更是趁机挑起各部,绝不能再让染图继续作为他们的汗王。

一个汗王,原该是带着他们过上越来越好的日子才是;谁承想染图刚成为他们的汗王,竟然就带着他们西胡几十万的大军前来中原送死。

多少的西胡男儿,就这样永远的被留在了豫州,再也回不到他们的故乡,见不到他们的亲人。

现在的大昌和从前再不一样了,一个新的王朝,自打这个王朝刚接手豫州和雍州开始,他们西胡就再未从他们手里占得半分便宜。

事实摆在眼前,难道是他们想否认就能否认得了的?

仗不能再打,再打下去,他们的国都将不复存。

看看这几方齐出手,要将他们团团包围,分而食之的情况,若是他们再以弱而攻强,非要吞下大昌不可,迎来的将是他们西胡灭国。

至此,呼吁要同大昌议和,与大昌交好的声音越来越高,西胡已然再也经不起打,大半的家底被夺了没关系,只要大昌不动,他们就能再夺回他们自己的城池。

现在当务之急是如何平息大昌的怒火,让大昌可以接受他们的求和。

事至于此,也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求和之声成为了西胡内最高声音。染图这个汗王也几乎成了丧家之犬,不仅是败于大昌之事,断了一条胳膊,更是连族中的人也想置他于死。

汗王,染图被废之,而于染图而言,就算暂时不当又如何,只要他还活着,能保全了这条命,他就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现如今大昌来势汹汹,确实不是他们可以抗衡的,打不过,放一放,或者让旁人出来收拾这个残局,亦无不可。

如今染图需要的是休养生息,只要给他时间,让他可以缓过来,早晚有一日,大昌加在他身上的一丝一毫,他都将十倍百倍的还回去。

至此,自西胡发兵至议和,历时不过半年。

半年的时间,让西胡意识到,大昌早已不是当年的大兴。

当年的大兴纵然有可战之将,却无愿意成为他们坚实后盾的朝廷,无法兵出,也没有最精锐的铠甲,以天下粮食以供前线。

如今的大昌兵马,兵强马壮,且团结一心,全国上下都唯有一念,驱逐胡人,不令其越大昌一步。

西胡败退,叫西胡明白地看到,他们就算强大,中原的王朝只要有对抗他们的心,集中所有的兵马对付他们,他们想再占中原半分便宜,痴人说梦。

议和的书信送到雍州,呈于萧谌的手中,朝堂上下皆是一片喜色。

好事好事,终于是打赢这一仗了!

求和之书握在手中,萧谌亦是觉得分外扬眉吐气。

自小萧谌就听多了胡人犯境,无数百姓受苦,将士死守,却永远也灭不掉西胡的事。

也正是因为如此,萧谌自小就有一个理想,他希望在他有生之年,能够让胡人再不敢犯我边境,让百姓得以安居乐业。

数百年来,从来只有我朝与胡人求和之事,从未有过胡人向他们求和的事。

大昌有今日,这就是他们共同努力的结果。

萧谌眼眶泛起了泪珠,那是对此事的欢喜,终他一生,他走出这一步,哪怕这只是第一步,只要有这第一步,将来想要让胡人再不敢犯我边境,又怎么会是难事。

“陛下大喜。”求和之事自传入朝中,举朝上下皆是欢喜。

这样的大事更是值得庆贺的是吧!

萧宁的眼中亦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这一战中可是人才倍出。

莫并还真是不负他的狂言,他这初上战场,接二连三的立下奇功,果然不负萧宁特意给他的两千人马。

“同喜同喜,天下共喜之事!”萧谌高兴是高兴,那都是为了天下人,为了这个王朝而高兴。

“这份议和书,诸位都有何看法?”萧谌喜归喜,没有忘记最重要的事。

仗看起来暂时是要结束了,这议和其中,他们大昌有何要求,大可说出来,想必那西胡为了让他们撤兵,无论他们大昌提出什么样的条件,都会尽所能的满足他们。

一旁的人各持己见,无非都是让西胡割多少地,送多少牛羊。

任下头的人说了半天,萧宁一直没有作声,萧谌的视线落在萧宁的身上,萧宁与之对视。

有些事是不宜当着所有朝臣面说出来,还是私底下他们再议一议。

萧谌自明了,且听着,让人登记上众人的意见。

提出的条件不少,却没有让人眼前一亮的意见,既如此,且暂时放一放,他们政事堂再议。

私底下,政事堂的诸位随萧谌一道回去,萧谌也不绕弯子,一停就冲萧宁道:“你说说你的想法。”

萧宁的想法,萧宁只管走到舆图上,指了上头的位置道:“以此为标记,自此都是我大昌地界。”

显然萧宁早就研究过环境,要说这西胡的地形,如何倚天险而守之,孔鸿在攻城略地的时候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也正是因为如此,现在大昌所得西胡城池,几乎都有了天然屏障,但还是差了点。

萧宁现在所指的地方,就是为了补充这一点。

萧谌仔细看了看,“此处有什么?”

“河,西胡的天河。”所谓天河,便是这支河流所到之处,皆是胡人之境。

以江河为界,萧宁考虑的更是,西胡擅长水性的人并不多,有此处,可叫百姓能倚天险而暂得一宁。

至于其他,萧宁论起道:“且我朝所得之城池,若无此河,百姓无水可食,若无水,后果如何?”

水是生存的必需品,如同饭菜一般,无可或缺。

若说萧宁刚提出这个地方,他们都不当一回事,听到这里,皆严阵以待。

水的重要性,在场的人都明白,正是因为明白,知道萧宁不会拿这么大的事玩笑。

“可是看舆图,这离我们所攻占的城池还有一段距离,我们想得到的事,西胡未必想不到,他们只怕不会愿意如我们所愿。”这话倒是不假。

萧宁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若以城换城呢?”

听到这方意,众人的脸上都流露出了惊愣,如何以城换城?

这会儿萧宁将手指在了一座城上,“此城是为西胡先祖之地,夺此城时,我们的将士打了近一个月,最后西胡将士尽亡于此,城方能破。此城,落于我们手中,如今百姓亦不服,来日战事一定,必再起反复,既如此,何不以它换要塞?”

萧宁并不是多喜欢占人便宜的事,他们打下的城池,自然是要守着的。

可是,想从哪里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虽然对方败了,但若是想如愿以偿,自该给对方所求。

“这??”众人对视一眼,他们是觉得,好不容易攻下的城池,拿来交换,似是多不妥。

萧谌的想法跟萧宁一样,凡事自然是要有取舍的,天下间的好事,不可能全都让他们一方给占了。

“比起战事不休,我们大昌更愿意休兵。但纵然要止兵,他们西胡敢犯我大昌,岂有不让他们付出代价的道理。犯我大昌者,虽远必诛。强国之根本,只为保卫家国百姓。若不杀一儆百,让各国知道,我大昌不是好欺负的,往后尚不知要闹出多少事。”

这话说得不错,凡事总是要寻根溯源,如他们大昌本就不是特意挑起战事的那一方,既如此,为何不以西胡求和为开始,结束这场战争。

萧谌从上缓缓走下,“我大昌经此一战,不为夺他国城池,只为守我家国百姓。与西胡索赔,不过是为让他们记住教训,不可轻犯我大昌。且亦可弱其国,何乐不为。”

说来说去,还是支持萧宁,认为萧宁想的这个办法极好,就这么办了吧。

众人也就不再争执不下,毕竟萧谌最后的一番话,亦是点出根本所在,他们所图的从来不是攻他国之城,杀他国之百姓,开疆辟土。

既如此,以一座将来必为西胡非夺回不可的城池,换得所得城池百姓将来的安定,岂不正合他们之意?

萧谌将此事定下,其他细节,如所需多少牛羊这些,萧宁认为,比起我们在后方对西胡的情况所知不多,倒不如让前线的孔鸿把握此分寸。只要将要的赔偿摆在那儿,想必孔鸿定能把握分寸,会知道如何为大昌争来更多的利。

一群人也觉得不错,是这么一个道理。

私下萧谌叮嘱萧宁一句,该让姚拾儿回来了。萧宁明了。

一应文书送达,议和一事,且由孔鸿全权处置。

孔鸿手里拿着萧谌让人送来的公文,朝一旁的将士中的一人吩咐道:“姚将军,殿下有诏,命你即刻回京。”

以萧宁之名而召之,并不是由萧谌开口,细想前线战事,主力是孔鸿他们,一应女将女兵守卫一方,有些细节,萧宁召人回去询问,亦无不可。

帐中一员女将正是姚拾儿,当日在雍州,萧宁巡军时,曾与众将士比试,夺得冠军。

当日萧宁启用之,这些年下来,她一直都在战场,凭战功一步一步成为卫将军。

听孔鸿的话,知是萧宁有召,姚拾儿道:“左仆射,战事未平。”

西胡如此大肆入侵中原,眼下人还没有完全赶走,姚拾儿不太舍得离开。

孔鸿道:“战事不会再有改变,不过是与之周旋,多争些利罢了。你在外戍边多年,殿下召,你且回去吧。”

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哪里还能再让她推三阻四。

姚拾儿应下一声是,孔鸿道:“去收拾收拾吧。”

这自然是不敢怠慢的,姚拾儿乖乖地往军中去,立刻收拾东西,连夜赶回雍州。

彼时已经过了二月,眼看就要迈入三月了,萧宁对于姚拾儿,算着日子她回到雍州,亲自相迎。

姚拾儿骑马入城,远远看到萧宁,自是受宠若惊,连忙下马,“殿下。”

一身铠甲的年轻女郎,英姿飒爽,一眼看去叫人很是欢喜。

萧宁过去,将她扶起,轻声地道:“辛苦了。”

面对萧宁,无数女郎都为之振奋,“不辛苦,比起被男人一辈子压得喘不过气,连自己想做的事都做不了,再苦都不苦。”

发自内心的一番话,也是昭示着姚拾儿所经历的苦难。

“你,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萧宁心下一叹,她知道姚拾儿经历过什么,可是不管她曾经经历过什么,都不是她竟然用无数百姓和将士的性命,换得一身军功的理由。

姚拾儿一愣,不由地抬起头看向萧宁,心下一阵颤动,却不敢立刻否定地回答萧宁。

萧宁看到她的迟疑,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是再问:“你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有损于家国天下之事?”

再有此一问,萧宁很耐心地等着,等着她给她一个答案,一个回答。

姚拾儿这一回确定,有些事,饶是她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实则不然!

“殿下。”姚拾儿轻轻地唤了一声,依然不敢正面的回答萧宁。

“你是我手下出的第一个女将,你英勇善战,你聪明绝顶,可是,为何,为何你要如此?我在教你兵法,教你武艺的时候,不曾与你说过,比起一人之喜好,天下,百姓更重吗?”萧宁隐忍了许久,一直想寻个机会可以问姚拾儿,她岂能如此行事。

“殿下,我不是为了军功,殿下,我不是。”姚拾儿大惊,以为萧宁误会了,认定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军功。可不是,真的不是!

萧宁面对这样矢口否认,却何尝不是承认了她究竟做了什么事,心下一沉。

姚拾儿道:“殿下的处境,天下女人的处境,我们都知道,也明了那究竟有多难。殿下,殿下,我只是想用军功让天下人看到,我们女人从来不比他们男人差。我,我没有想到,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

“没有想到?从你打开城门,放西胡兵马进入豫州的那一刻起,你就没有什么想不到的。宁箭将军,他与那无数的百姓和将士一样,死得何其冤?”

萧宁没有想到姚拾儿竟然只有这样的一句,不想有此变故吗?城门一开,还能想不到会发生什么?

若是想不到,他们为何还要守在边境,为何有那么多的将士不让西胡兵马迈入大昌一步。

不是想不到,而是从打开城门的那一刻起,姚拾儿已然做了取舍。

“殿下。”姚拾儿无可反驳,最后竟然喊道:“于战场之上惨死之士,皆因西胡挑起战争,与我并无关系。就算没有我,难道殿下觉得他们就不会死吗?”

萧宁惊住了,待要反驳之时,一道声音传来,“公主殿下,这就是公主殿下教出来的女将,竟然说出如此不知悔改,蔑视他人性命之言。”

于此时,冯非仁行来,与他一道来的,还有老相识,李御史。

李御史朝萧宁作一揖,出声的人是冯非仁。

不过,这番话不管是出自何人之口,意义是一样的。

“李御史,冯郎君。”萧宁面对这番控诉,并不见喜怒,仅是淡淡的打了一个招呼。

“殿下,陛下让殿下来接的姚将军吗?”冯非仁虽然心中有怨,还是得朝萧宁见一礼。

萧宁抬眼与冯非仁对视,“我来见见我的部下,我教出来的女将,不妥吗?”

想弄清楚姚拾儿当日为何如此行事,萧宁有何不能为之?

冯非仁想多管闲事,他何来的资格。

“殿下,既然姚将军为军功而开城门,此事证据确凿,在未定案之前,姚将军既是出自殿下部下,更应该避嫌,否则难免令人怀疑,姚将军所为与殿下有所干系。”李御史这个时候接过话,提醒萧宁,切不可因一时的意气,反而叫自己落入泥泞中。

萧宁冷冷地一笑,“不如更可以说,我与西胡勾结,让他犯我边境,好给天下将士一个立功的机会?”

李御史只是一番好言相劝,没想到萧宁话说得如此不客气。

一看李御史待要说话,萧宁更先一步,“更或者,我之所为都是陛下吩咐。姚将军是我部下,她之所为叫人怀疑我与之有所干系,陛下是我的父亲,是他将我教导至今,追根究底,岂能脱了干系?”

不错,这都是按李御史的逻辑说的,难道李御史不是这个意思。

“岂是此意。”李御史一听萧宁这上纲上线,越说越发不像样的话,连忙矢口否认,他绝无此意。

“那我来见姚将军,究竟有何不妥?若不是心思龌龊之人,岂将世人都想得如你们一般的龌龊?”萧宁意之所指,不过是他们心术不正,也正是因为他们的心术不正,才会觉得萧宁来见姚拾儿有何不妥。

李御史面上无光,论口舌之利,他是连萧宁的半分都比不上。上纲上线这事,他就是跟冯非仁加一起,也休想比得上萧宁。

萧宁抬起头与之对视,且看看他们还有什么话可说的。

“殿下见完姚将军,又有何打算?”冯非仁的来意一向都很清楚,眼前的萧宁不管对姚拾儿什么样的态度,大昌律法在前,她若有半点徇私的打算,断不可能。

得到姚拾儿回来的消息,多少人就等着这一刻,之前为了大局,冯非仁一直劝着人,不可在这个时候乱了军心,以令前线战事再起反复。

眼下,西胡求和,只盼大昌能够手下留情,这场战事终于得以平定,有些账就得算起来。

冯非仁目不转睛地盯着萧宁,等着萧宁的反应。

萧宁手里的女将,要说萧宁一手培养出来的女兵中,现在就数姚拾儿的官阶最高,就这一回对西胡作乱,那也是英勇无比,谁人不称赞一声巾帼不让须眉。

但就是这样一个将军,竟然做出为争功而打开城门,令西胡长驱直入,致使无数将士、百姓惨死的事,岂为天下所能容。

萧宁就算想包庇,好啊,他们就盼着萧宁包庇呢!若是萧宁包庇姚拾儿,恰好就是把萧宁拉下马的大好机会。

“去她该去的地方。”想要萧宁的答案,给不是不行,未必如他所愿。

冯非仁气得不轻,他就是再想寻根问底,萧宁这明摆着不肯合作的样儿,还用多想吗?萧宁根本不会告诉他究竟什么才是姚拾儿该去的地方。

“殿下。”萧宁抬脚就准备走,不愿意再同冯非仁他们闹腾下去。

结果在这个时候,姚圣领着许原一道地来,在许原的身后跟着衙役。

各自见礼,姚圣提醒地道:“殿下,陛下有诏,命刑部尚书将姚将军带回刑部,从现在开始,殿下不得接近姚将军。”

本来不高兴的冯非仁听到这话,眼睛瞬间亮了。

终于,终于让他等到这句话了。

自该如此,萧宁若是插手此事,未必不会做出其他包庇的事,萧谌就算再偏袒女儿,亦须得以天下为重。

这才是他心之向往,愿意为之付出性命的陛下。

“殿下。”许原注意到萧宁的脸色微微一僵,轻唤一声,萧谌不让萧宁插手,这都是为了萧宁好,萧宁该明白萧谌这一片良苦用心才是,万万不能在这个时候闹。

萧宁自是明白萧谌的一番用心。可是,这些事就算萧谌想把萧宁排除在外,也多了去的人费尽心思要将萧宁推进去。

但来的这两位都是奉命行事,也是萧谌在无声地提醒萧宁,不管有什么不同的意见,当着外面人的面,她都得藏着,万万不能让人觉得他们父女有了间隙。

“好。”萧宁明了,人就交给许原,萧宁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另,陛下派了兵马守卫刑部,从现在开始,除了主审此案之人,旁人不许再见姚将军。”萧宁在这个公主有兵,也不允许任何人有机会在她眼皮底下再起命案。

姚拾儿犯下的过错,萧宁从无要抹去之意,姚拾儿做错了事,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就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没有任何的疑问。

但一切的审问须得是公正的,也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趁此机会排除异己,或者牵扯无辜。

萧宁想得到的,萧谌同样也想得到了,为了不让萧宁卷入其中,甚至萧谌更不愿意让萧宁有一丁点的可能与姚拾儿再有往来。

他的女儿,萧谌岂有不护着的道理。

天下的男儿,多少人就等着捉萧宁的错处,至今,算是有人好不容易捉着一个,他们是舍不得放过的。

姚拾儿的事,是罪不容赦的大事,谁都休想有机会能够为她洗脱。

或者,许多人恰好就是在等着,等着萧宁出手包庇她,为她洗脱罪名。

“殿下。”姚拾儿万万想不到,竟然有一天,她会脱离萧宁的庇护,哪怕萧宁想助她一臂之力,终究还是要受制于人。

对,就是因为这样,就是因为那些男人永远都高高在上,永远想把女人踩在脚下,所以,所以她才会迫不及待的想要改变这样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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