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双生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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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从小一块长大的，确切说，她就是在我们家长大的。因为她身体不好，经常要住院，老家没有那么好的医疗条件，妈妈就把她接到我们家……一直到她九岁，姨妈一家终于从老家迁了过来，那时我才知道，原来，她真的有个同胞姐妹，两个人长得一摸一样……就好像同一个人，连她们的父母都经常会认错。

也许是双生子的缘故，她们很快就粘到一起去了，感情好得让我嫉妒，觉得好像有人抢了我的玩伴。我比她们大几岁，经常会跟她们讲一些高年级的新鲜事，作为整个中学的传奇，李煜就成了一个不得不经常提起的名字，每当说起他，姐姐的眼睛里会闪现出一种痴迷的光。

许杰和许美美，同卵双生，平日里看不出任何区别，只有当其中一个静下来的时候，你才能认出那是姐姐许杰。和我一起长大的许杰，患有严重的风湿性心脏病，一场小小的感冒就能将她带离人世……她很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好像一株安静的植物……真的，从小到大，我从未见过她伤心难过发脾气，也从未见过她开心地笑。她喜欢看书，喜欢写日记，喜欢胡思乱想，嘴角边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她还特别的早熟和老成，常常说话一针见血，豁达却又世故，敏感而又通透，不像许美美……呵呵，和她一比，许美美简直就是没心没肺没脑子。可是，许美美更讨人喜欢，因为她简单，简单得让人不忍心让复杂的事情打扰到她……她很聪明，是一些非常可爱的小聪明。她也很调皮，常常会做一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惹得大人们哭笑不得。因为她的陪伴，许杰明显得开朗了许多。当然，没心没肺没脑子的许美美也闯了不少祸。她竟然会带着许杰跑到郊外的水库下水摸鱼，害得许杰当天晚上高烧不止，差点丢了小命，而许美美就趴在她床前哭了一夜，一个劲地道歉。姨妈问你为什么带姐姐做这么危险的事？她说，她只是想让姐姐开心一点……而许杰脱离危险时睁开眼睛的第一句话就是：谢谢美美，姐姐很开心。

很多时候，这对姐妹的感情和默契都让人无比的妒忌……她们好像天生就是连在一起的，什么都不能把她们分开。可是医生说，许杰最多只能活到二十岁……美美常常会窝在我的怀里哭，她说表姐，为什么我不能和姐姐用同一颗心脏？我想把我的心分给她……

转眼，过了五年……五年可以发生很多事……比如许杰不知怎么会暗恋上那个天才李煜，比如许美美不知怎么会和李煜相识，情同一人的姐妹之间，终于有了一丝缝隙。有一次，我陪许杰从医院做检查，她站在走廊的一头看风景，不知怎么就昏倒了，我急忙跑过去扶，却透过玻璃窗，看到楼下墙角相拥倒地的两个人……墙角的竹子也随之倒了一片。他们认识了多久？我刚想问，低头，却看见许杰的脸上，划过两行泪痕……

年少的感情，炙热，纯真，又伤人。

从那儿以后，我对许美美特别地不好，我觉得她抢了她姐姐的心上人，我认定是她伤害了许杰，我早就看她不顺眼，谁让她抢了我的表妹，抢了我的玩伴……我疏远她甚至厌烦她，她和李煜两个人，是许杰痛苦的根源……直到有一天，许杰又一次昏倒住院，当我下课赶到医院的时候，站在病房外，听到里面的哭声，那个声音说，姐姐我知道你喜欢李煜……姐姐我不会跟你抢他的……姐姐你醒醒，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姐姐求求你，你要什么美美都愿意给你……姐姐……那哭声，任何一个听到的人都会心酸不已，那一刻，我原谅了她……呵呵，说起来好笑，我有什么好怪她的？

也许真的是许美美的话起了作用，许杰再一次从鬼门关溜达了回来，她的身体也奇迹般地渐渐恢复，就在大家逐渐看到希望的时候，意外不幸降临……我们不知道车祸是怎么发生的，只知道那场车祸里，许美美拼尽全力把姐姐推到一边，姐姐死里逃生，美美却因颅内大出血命悬一线，当姨妈他们赶到医院时，她已经……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把我的心脏留给姐姐。

心脏移植很顺利，只是许杰醒来时的第一句话，弄傻了在场的所有人，她说：姐姐怎么样了？

这世上总有一些事说不清道不明无从解释……医生得知这一情况后也是一筹莫展，给出的说法更是秣陵两可……可是作为她的亲人，谁也接受不了这一事实。直到有一天，我爸爸托人在老家找到一位远近闻名的老中医，也就是刘毅的师傅，我们的杨爷爷……说来也巧，这位三十多年的老街坊、隐名于世的赤脚中医竟是上个世纪著名的医学界权威，他在病房里呆了整整一天，出来后笑眯眯地对我们说：你们只要记得活下来的是妹妹就可以了……

刘毅说：“我曾经问过师傅，臆想、妄想，在中医里都叫什么？师傅说，脾胃燥热。可接着他又摇头道，活着就好好活着，何必在意那些虚妄……我又问师傅，您相信这世上真的有灵魂吗？师傅反问我，你呢？我说，我原本不信。师傅就笑了，他说中医里讲求精气神，有没有魂不好乱说，可最起码，人都得有口人气，有颗良心，才能活出点人味儿……活着就是活着，不管是你用的是谁的脑子谁的心脏，活着，就得好好活，就得干人事儿，就得活出个人样儿来……我猜，师傅当年，也是这么劝她的。”

大家沉默着，不说话，气氛异常地沉闷。

良久，小程喃喃地开口，“这听上去……太……”

“不可思议？”李穆然摇头苦笑，“是啊……在国外也有不少这样的案例，患者在心脏移植后性情大变……”

“性情大变？”季晓峰冷笑，“有变得这么彻底的吗？连记忆也换掉？”

小程再次插嘴：“我怎么听着……好像借尸还魂……嗷~”话没说完，就被老婆方圆圆狠狠地掐了一下，干嚎一声，疼得呲牙咧嘴的。

“徐欣然……许美美她……不会就这样消失吧？”

大家一愣，看向石磊，这才注意到石大律师的脸色，鬼一样的苍白。

徐欣然咬了咬下唇，轻声说：“她们……原本就是同一个人，不是吗？”说着，红了眼睛，看向病房紧闭的房门。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冬天，当然，你一定不会记得……那天你穿得很单薄，只一身校服，靠在一棵树上低着头，我在另一棵树下看着你。

其实我早就认识你了，表姐和你是同一级的，你们级部的红榜上，你永远都霸占“第一”的位置，那张榜单上的第一张照片，永远都睁着一双满是悲伤的眼睛。

人有时很奇怪吧？只一眼，就能把自己给困住，一辈子。

我听说了你太多的事，也听说了你们家太多的是非，我却只记住了你悲伤的眼睛和凉薄的眼神。那个时候，医生说我活不过二十岁，我想，临死前，有个人让我这样铭刻心底，也算是给自己的下辈子留个念想……如果，人有下辈子的话。

很偏执是不是？有些妄想，对不对？呵呵……那个时侯，我只想拼命为自己抓住些什么……长那么大，从未大声说笑，从未感受过常人应有的喜怒哀乐，身边人都说我脾气好，其实他们不知道，不是我脾气好……只是我不能……只要我还想多活几天，我就不能大哭不能大笑不能大喜不能大悲，我单薄而脆弱的生命，它承受不起。可我喜欢你，就那么一眼，很单纯地地喜欢，默默的，淡淡的，却是唯一。

唯一可以让我感觉到心疼的人，是你，李煜。

一个默默注视了多年的陌生人，他的眼神令我敏感的心脏疼痛，成全我一辈子都无法奢望的感情……爱一个人，对那时的我来说，是下辈子的事。

上苍会原谅我的早熟，对不对？

那天我在医院的窗前看见你们了，你和美美，抱在一起……那一刻，好像心被一下子掏空了似的，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不知道了……呵呵，以一个旁观者的客观眼光看来，我的伤心未免太过可笑，可是在当时，李煜两个字好像是一味毒，深入骨髓，情难自禁。

我本就是个将死之人，麻木地活了那么久，终于有人告诉我什么是喜欢什么是心痛什么是爱恨难当……我应感激！

事实上，我确实很感激。

可我又放不下。我喜欢你，可我更爱我的妹妹，我可爱的美美……我放不下她……我何等感激涕零，在这世上，还有一个她，一个和我一摸一样的她。我已拖累父母亲人多年，若我早早去了，还有一个她，可以替我好好的活着。

你也知道，她很可爱，对不对？

李煜，其实她一直都很喜欢你，可是为了我，她宁愿说，她喜欢别人了……我的傻妹妹。

我不想跟你解释为什么我们会共用一个躯体，我只想请你放心，我会把她还给你的……不，是还给大家。我和她是双生的灵魂，谁也别想把我们分开，可是，这世上既然有了许美美，又要许杰做什么呢？许杰她什么都做不了，只会拖累人。可是许美美不一样，她是那么温暖，如同一片灿烂的阳光……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这是否就是所谓的多重人格，对不对？呵呵，是，也不是。我承认，是我太脆弱，我不想一个人活在这世上，美美将她的心脏给了我，我便将我的躯体奉上。一直以来，我都安静地沉睡在黑暗的海底，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去打扰她。你知道吗？她很坚强，却又无比地脆弱，每次受了伤，就只会躲进黑黑的角落，拉着我絮絮叨叨地倾诉心事……她还会赌气说她好累，要离开，换我来……呵呵，每次伤得厉害了，她都会这么说。我们都是孤独的，很怕一个人，我们把彼此当做彼此的港湾，是彼此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李煜，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爱她，我们早已分不清彼此。

李煜，你是我年少时的一个梦，梦终究会醒的，可美美，却是我全部的生命，我只为她而存在。很显然，她活着，要比我好得多，也出色的多，是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喜欢她，每个人在心灵深处都会不同程度地依赖她，她真是个了不起的小姑娘……可是，她又能依赖谁呢？

你一直问，为什么，许美美……现在，你明白了吗？

因为我……

因为我，她会在潜意识里排斥自己，她觉得这个身体是她借来的，她会觉得她占了别人的位置，每一次，当她想要对你说爱，她那脆弱的善良就会不断地鞭笞自己：许美美，你有什么资格？！

她会问自己：你是许美美，还是许杰？

因为她爱你，所以她不愿骗你，不愿隐瞒……可你让她怎么对你开口？你让她怎么告诉你，真正的许美美，已经死了，死了十年……

李煜，我知道你也很无辜……可是怎么办呢？你是我们心结的源头。我们都爱你，不管这爱是多么痛苦和纠结，它都千真万确！

总会有那么一个人，爱上真正的她吧……没有什么许杰，没有什么许美美，就只有一个她，实实在在的那个人。她不断寻找，找了这么多年，换来的不过是大大小小的伤口……她以为，她会找到那么一个人，真心与他生活，不必再对你执念……李煜，她不是不爱你，而是，害怕承认。她害怕承认自己太过太过的爱你。

李煜，其实只要你们之间有一个勇敢一点……不，应该说，是你能够再霸道一点，兴许就不会是今天这样。你们太过珍惜彼此，所以不敢伸手触碰，情深不寿……人应该离自己的执念远一些才是真正的聪明！

原本，你们有机会在一起的……为了那个晚上，为了那个孩子。我以为是上苍终于对有情人眷顾，却万没想到，这又是命运耍弄的一个无情的玩笑！

李煜，放手吧，一切都来不及了……稻草人，永远也走不到稻田的另一边。

病房里，许美美……不，或者说是许杰，她轻声对他诉说这十年来的一切，李煜静静地听，一直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安静得好像失却了呼吸。

直到她说：“李煜，放手吧，一切都来不及了……稻草人，永远也走不到稻田的另一边。”

他终于抬起头，看向她，“许美美……许杰……随便你是什么都好。”

她慢慢地睁大了眼睛，好像预感到他要说什么。

她想要阻止，却已来不急，刚开嘴，他便一把将她拥入怀里，咬牙切齿地说：“放手……怎么放？！我已经……除了爱你，什么都不会了……不管你是谁，就算是个女鬼，我也要你，我只要你！我会娶你，我们还要生很多小孩……五个……不，生孩子太辛苦，那个走掉的宝宝差点要了你的命，那就一个……会不会太孤单？小美……”

“李煜！”她要推开他，怀抱却密不透风。“李煜！”她快要窒息了……“你看清楚，我不是你的小美……”

“反正你们是同一个人！我不管！我不管！就算你鬼上身了我也不管！你把我变成了傻瓜，变成了一个稻草人，你怎么可以再让我放手？你让我怎么放手？！”

“那田娇娇怎么办？美美她……”

“我不爱她！！为什么一定要把我塞给一个不爱的女人？！”

“李煜，你撒谎……对她，你并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别骗自己了，你已经对她动心。”

“不！……”

“你觉得，矢口否认就能逃得过许美美的眼睛？……你真是个笨蛋，美美不会随随便便把你塞给任何人的……”

李煜的身体一僵，狠狠地咬牙，嘴里一股血腥气。

他松了手，她反倒不再推他，只是伸手，拍打他的脊背，好像在哄一个小孩子。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要了解她的委屈，就不要再为难她了……她没有错，你也没有错，我们都没有错，谁都没有错……既然怪不得人，又何苦这么为难自己？……李煜，我累了……我把她……还给你们……”

脊背上的手，下滑，坠落。

他无声地抱着她，眼泪打湿了两个人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