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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从聚会回来的第二天,林稚子就病了,诊断书上写着病毒性感冒,高热38℃。她全身酸痛,在半梦半醒之间流下泪水,口中呢喃:“灏!灏!”
迟铭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他飞越几千里的阻隔,将工作重心移到中国,开了一家专事中法经济事务的律所,只因他想离她近一点儿。
输液室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林稚子口中呢喃:“灏,灏!”
一个女人的一份真情被一个男子肆意践踏,疼痛如骨刺一般,却还依然这样心心念念。迟铭知道,他看到的一幕只是冰山一角,短短数月,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让一个骄傲的冰山女神,变成这样患得患失、低到尘埃的小女生?
有人说最好的爱是成全,成全她的快乐,成全她的伤心,他看到她那样卑微地恳求那个男人留下来时,他的心如被针刺一般,可是,看到她现在这样,他又想为她做点儿什么。
高热退去,林稚子醒转过来。
“稚子,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也许,我可以帮你。”迟铭说。
“上学时,我们有一个教授,那个胖胖的法国老头儿对我们说,比起色彩给视觉的刺激,随着慢慢长大,人会更喜欢声音和气味带来的感受,这种感觉不像颜色,这是红色,这是黑色,这是白色,显而易见,被定义过了。老师说,被定义的、被局限的东西会失去一些无法用语言表达的美好。气味却能够记忆某段时光里的心情,那是一种无法被定义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无尽之夏,你还记得那款香水吗?那是我和灏之间的记忆密码。”
林稚子拿出一个粉色的香水瓶,轻轻地朝脖颈后喷洒了一些,微微闭上眼睛,继续说道:“就像是一串密码,一条只有我们知道的秘密通道。有一天,一个陌生人破解了密码,踏入了秘密通道,他能听懂我每一次要说的话,他像是那消失的故人,像一个替身,像一个影子;于是,我和那个影子恋爱了,我自欺欺人。昨天,我终于知道了,他不是灏,他只是他自己。那乍现的温柔,也许只是巧合,或者是我的幻觉。”
“不!这不是巧合,也不是幻觉。”迟铭打开随身的公文包,拿出一沓文件递给她,认真地说,“抱歉,我找人调查和调取了宫灏的一些个人信息,请相信,这绝不是一个情敌的无中生有,身为律师的直觉告诉我,一切都事出有因。你在高考当天丢失了雨伞,而宫灏在高考当天遭遇了严重车祸。我想,这并不是巧合。”
林稚子直起了身,眼睛亮了,输液瓶里还剩一些药水,她急不可耐地拔掉针头下了床:“走吧!”
“去哪儿?”迟铭一头雾水。
“我病好了,肚子饿了,我们去吃饭吧!吃完饭我要去上班。”
吃饭的时候,迟铭指出宫灏车祸案的两个疑点:一、这是一起肇事逃逸案,当年的肇事路段监控正好故障,因此无法查出肇事者车牌,肇事者至今还逍遥法外;二、宫灏在车祸一个月后苏醒,身体无大碍,却留下奇怪的后遗症,怕日晒。
“现在,要想原原本本地还原当时的场景,只有找到肇事者。我想先去当时负责这个案件的交警支队问问看。”
林稚子一边翻看手中的个人信息,一边心不在焉地点头,她的目光落在了一张合影上。那是宫灏和苏茉的合影,他们的身后是波光粼粼的湖,风把女孩儿的马尾吹起,她的脸上带着甜笑,噘着小嘴,像一只漂亮的小野猫。是个漂亮的女孩儿。林稚子怔怔地看着,忽然有点儿嫉妒,转瞬又告诉自己,为什么要嫉妒?他不是灏,并不是。
迟铭用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桌子,将一只虾放进她的碗里,说:“林小姐,请你帮我个忙?”
“什么?”
“帮我把这个虾吃了。”
她一抬眼,从那只剥得干干净净的虾上,从这句不经意的玩笑里,看到了一颗真心。迟铭兀自热情着,可这份热情总被她无视。林稚子觉得自己有点儿可耻,于是,吃掉了那只虾,含混地说了句:“迟铭,谢谢你。”
迟铭作为一名外国律师,利用身份之便悄悄调查案件,得到了许多方便和帮助。这天,他带林稚子一同来到当年处理这个案件的交警大队。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人换了一批又一批,每年的死案、谜案很多,没人愿意自找麻烦,再插手一件闲事,倒是有一个老交警记得此事,他在一间积尘的档案室翻翻找找,找到了宫灏车祸案的案宗——和迟铭掌握的资料一样,肇事者逃逸,路段监控损毁,根本无从查起。
“我记得很清楚,被撞的孩子捡了条命,在医院里昏迷了一个月。肇事者逃逸,得不到赔偿,那孩子的妈妈在路边举着牌子寻找目击证人,这个事当时还上新闻了。”
迟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一无所获。林稚子觉得有些灰心,恹恹地往外走去,老交警客气地与迟铭寒暄道别,送至门外,说:“我在十字路口风里雨里站了十几年,人,形形色色;事,千奇百怪都遇过,在路上,遇见谁,都有下数,发生什么事,都是命。这个,是他的命。”
林稚子觉得他言之有理,在一旁使劲点头。出门的时候,一转身,不小心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林稚子抬头一看,来人有着街坊里中年妇女常有的胖身材、双下巴,穿着警服,一脸凶相,正要斥她,怒火在脸上却转化为一个和善的笑:“稚子啊!长这么大了,都不敢认了。”
林稚子定睛一看,辨认了数秒钟,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迅速在记忆里寻找着眼前的这个人。小时候他们一家住的那个老公房,邻居有位姓黄的阿姨,那时她还没这么胖,也很年轻。爸妈忙的时候,林稚子常去黄阿姨家蹭饭,她想了起来,乖巧地叫了声:“黄阿姨,你好!”
黄阿姨拉起稚子的手,问起了她妈妈,以前,他们两家关系很好,黄阿姨丈夫生病要做手术,唐细辛帮了很多忙。
“我妈妈也回国了,在省院分院工作,还是那么忙。黄阿姨,有空去医院找她玩啊!”此言一出,林稚子才觉得不妥,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医院是什么地方,有什么好玩的?
黄阿姨用姨母般的笑容看着她,说:“好啊,好啊!对了,你来这里干什么?”
多嘴的老交警替他们说了来意,黄阿姨的脸上不自觉地抽了抽,笑容不见了,嘟囔着:“无头公案多了去了,这个事都过去五年了,还查什么啊?”
“您知道这个肇事案?”迟铭看到了一丝希望。
“她当然知道。那时老黄就是在交通事故科上班,专管路段监控录像的。”老交警插嘴道。
林稚子喜出望外,抓住黄阿姨的手:“那个肇事案的监控,真的查不到吗?”
“稚子啊!有空去家里玩,阿姨给你做豆沙包吃。”黄阿姨转移了话题,目光躲闪,“我先去忙了。”
就在那一丝躲闪的目光里,律师发现了信息。
下午时分,他们出现在一栋敝旧的四层老公房前,院子里有一棵大槐树,一个老婆婆在择菜,时不时警觉地看看他们。晚饭时间,家家都飘出饭菜香味。林稚子在记忆中搜寻着曾经的家——她曾经住过的家,如今房门紧闭,不知住了怎样的人家。这户人家的东隔壁,应该就是黄阿姨的家了。老式的绿色防盗门掉了漆,上面贴的纱网也破了一边,林稚子想敲门,迟铭摇了摇头:“等等吧!”
两人就站在门口略等了等,过了没多久,黄阿姨果然回来了,拖着疲倦的步伐,手里提着一兜菜,菜叶已经有些蔫儿了。
看到他们二人,黄阿姨吃了一惊,竟是一脸嫌恶:“你们怎么来了?你来做什么?”
迟铭提起放在脚边的礼品,彬彬有礼地道:“稚子说,多年未见,很想念你,我们来看看你。”中国人的礼数,他都懂。
伸手不打笑脸人,黄阿姨还想要说什么,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又咽下了,无奈地说:“先进来吧!”
打开房门,是一条狭窄的过道,过道一侧是厨房,卫生间和厨房紧挨着,过道直通客厅。说是客厅,其实已被改造成卧室,摆了一张床、一个小沙发,空间狭小得挪不开脚。老式的淡黄色壁橱里,有一张男人的遗照,大概是黄阿姨已去世的丈夫。房间采光不足,光线昏暗,让人莫名压抑。黄阿姨把菜放进厨房里,让他们随便坐,林稚子犹豫了一下,坐了下来。她想起来,黄阿姨还有一个女儿,那时还只是一个咿呀学语的小豆丁,现在应该也已经长大了。
“妈!”那间真正的小卧室里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唤。
黄阿姨洗了手,略带烦躁地说:“来了,来了。”
掀开门帘,小卧室里的床上躺着一个瘦弱的躯体,那瘦弱的身体上,有一张苍白、清秀的脸。床头柜上,放着白天吃剩下的残汤,在闷热的天气里,散发出难闻的气味。黄阿姨伸出双手,从那躯体背后插进去,用力地按摩起来,床上的人似乎并无反应,只是抿抿嘴,说:“妈,我渴了。”
黄阿姨这才发现放在床头的水杯已经空了,她拿了水杯去倒水,一转身,正好与林稚子打了个照面。林稚子望着眼前的一幕,想起童年时那天真粉嫩的小豆丁,吃惊不已:“这是,这是小玉吗?她,她怎么了?”
那个叫小玉的女孩儿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她扭过头,显然已不认识这曾经的邻居姐姐,于是只和善客气地笑了笑。
黄阿姨叹了口气:“被车撞了。”她倒了水,小玉歪着头喝下,她又伸手去摸女儿的身下,发现床单湿了,小玉又尿床了。有客人在,黄阿姨压制着心里的一团怨气,伸手抽掉了小玉身下的棉垫子,扔进了一个盆子里,咬牙切齿地怨了句:“喝喝喝,尿尿尿!”
小玉委屈地咬咬嘴唇,依然只是笑笑。
林稚子望着这个家徒四壁的房间,心里像是有江河奔涌,她走过去,握住了小玉的手,只觉喉头发紧,问黄阿姨:“到底怎么回事?告诉我,也许我能帮你。”
“有人住高楼,有人住阴沟,这就是命。”黄阿姨愤愤地说。
迟铭也走了进来,一身清贵,与这灰败的房间格格不入,他倒不以为意,平静地说:“没有去做康复吗?阿姨每天去上班,照顾不到,为什么不请一个护工?”
从前,有个昏庸的皇帝,对臣子说“何不食肉糜”而贻笑大方。迟铭的话,令黄阿姨非常反感,碍于客人的面子,只好生硬地说了句:“没钱!”
“肇事方没有赔偿吗?”
“跑了。”
“逃逸?现在依然没有找到?”
“没有。”黄阿姨端起那个放着尿垫的盆,从迟铭身边侧身走过去,没好气地说,“让一下。”
迟铭有些尴尬,退出了房间。林稚子跟在黄阿姨身后,伸手去端那个盆,说:“阿姨,我能为你做点儿什么吗?看到小玉这样,我心里真的很难受。”
黄阿姨端着盆的手往后缩了一下,阴着脸说:“不用帮忙。稚子,阿姨今天忙,就不留你吃饭了,你回吧!”她下了逐客令。
“可是,阿姨,那件事……”林稚子犹豫着,终于说明了来意。
黄阿姨忽然提高了声音:“那件事已经说过了,怎么还问啊?再说了,你问这个做什么?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阿姨,你看到小玉这样,不心疼吗?不恨那个肇事逃逸的人吗?有个人,像小玉一样,被无良的司机撞了,没有一句道歉,更没有一分钱赔偿,整整昏迷了一个月,差点儿成了植物人,后来人虽活下来了,却落下了一身病。他背负着这样的伤痛,因为治疗,他的家庭也因此而负债累累。阿姨,推己及人,他不值得同情吗?”
黄阿姨的目光暗了一下,声音也低了:“可怜的人多了,我同情得过来吗?”
“即使不同情受伤者,至少,我们不能包庇坏人吧!”迟铭一字一顿地道,不怒自威。
“包庇坏人?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黄阿姨嘀咕着,将水龙头的水开得很大,水花溅上她的脸,从脸上流下来,她慌乱地用手背抹掉。
迟铭适时拿出自己的名片递给黄阿姨,说:“我是一名律师,主要代理中法经济纠纷案件和交通肇事案件,这一次是受宫灏先生委托代理他的案件。当然,黄阿姨如果不知情,也不必挂心,我只是普通的取证调查。如果您和小玉姑娘有任何需求,我也可以提供帮助。”
他说得那样诚恳,让黄阿姨的心里微微一动。她接过名片,咬了咬嘴唇,一抬眼,与林稚子的目光撞上,又慌乱移开,低声说:“那个交通肇事案,我知道一点儿,只是,只是……我要想一想,好好想一想,你们先回去吧!等我想好了,再联系你们。”
林稚子喜出望外,一把抓住了黄阿姨的手,还想继续追问,迟铭暗暗使眼色制止了她,她只好咽下到嘴边的话,满心疑虑地道了别,和迟铭离开了。
“你是怎么知道黄阿姨知道那件事?”林稚子像是在说绕口令。
“这世上会有永恒的秘密吗?是黄阿姨的眼神出卖了她。我妈妈是作家,从小她就教我要学会用一双眼睛去观察。”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再问下去?”
“给她一点儿时间,她需要说服自己,她心里有一道坎,要自己跨过去。”
“趁热打铁啊,夜长梦多!这都不懂,万一她想了一晚上,后悔了,不愿意说了怎么办?”
“傻!放心吧!我刚才提到小玉,一、是真的想帮助她;二、小玉是她的痛点,推己及人,她会想通的。”
林稚子若有所思,眼前浮现出小玉经年不见阳光而苍白的脸,她拿起手机翻了翻,拨通了一位老同学的电话。这个老同学叫艾雪,是林稚子留学法国时结识的一位中国留学生,她一年前回国,供职于一家新闻媒体,还曾做过国际义工,是一位热心的人。电话接通,林稚子开门见山说明了情况,艾雪一口答应:“没问题,我正想做一期关于交通事故的新闻,我为小玉做一个专访。”
迟铭送她回家,约好过两日再去拜访黄阿姨。
一进家门,林厚朴先迎了上来,瞟了一眼窗外正缓缓开动的汽车,笑问:“是谁啊?是你妈说的那个秦作家的儿子吗?他是不是在追你?看上去不错啊!”
一连串的问题让林稚子有些烦躁,长期的幽闭生活让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男人变得婆婆妈妈、家长里短起来。林稚子撇撇嘴:“你女儿有人追不是很正常吗?”
难得唐细辛也在家,她敷着面膜从卧室里走出来,听闻是迟铭送林稚子回来的,反倒严厉起来:“有人追当然好,但是,如果不喜欢对方,却牵牵扯扯、纠缠不清,分不清界限,那就不好了。”
迟铭多年来对林稚子的情意,作为母亲,唐细辛都看在眼里,在女儿的感情生活中,她觉得自己应该做出一个正确的训导。林稚子倒是坦坦荡荡:“什么就纠缠不清啊?我们只是朋友,迟铭帮我在调查宫灏的车祸案。”
“是普通朋友,就更不应该利用对方对你的感情让他为你做事,做人要有界限。”唐细辛正谆谆教导,忽然回过神儿,抬高了声音,“你刚才说什么?调查宫灏的车祸案,哪个宫灏?我们医院那个?”
林稚子被她吓了一跳,怔了一下:“对啊!是你们医院的宫灏。”
不料这回答更加激怒了唐细辛,她厉声斥道:“你跟他很熟吗?调查他的事做什么?警察和法官都没破的案子,你能有什么办法?”
“你也知道他那件案子啊?”林稚子没想到,像妈妈这种一心专注医学的人,也关注过那个车祸逃逸案。
“知、知道啊!医院的同事说的啊!”唐细辛有点儿结巴起来,因为激烈的言语和表情,让她脸上的面膜都皱了,她不自觉地用手去抚平,却发现越弄越糟,最后索性扯掉了面膜,生硬地丢下一句,“听我的,别多管闲事,还是刚才那句话,做人,要有界限。”
“哦!知道了。”林稚子嘴上答应着,却并没有打算听她的。真相近在咫尺,就差一层窗户纸的距离,她无法不好奇,也无法不去靠近、不去捅破。
艾雪为小玉做专访的时候,林稚子一直陪在一边。林稚子特意挑选了一款新型的轮椅送给小玉,然后亲自把小玉抱上轮椅去试用。瘦弱的小玉用双手抚摸着锃亮的车轮、真皮的扶手、舒适的靠背,当时就留下了两行滚烫的泪,像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似的,对黄阿姨喊着:“妈,我以后是不是可以自己推轮椅去门口晒太阳了?”
黄阿姨坐在茶几旁默默地择菜,难得露出和蔼慈祥的笑容,答应着:“可以啊!”一转头,林稚子却发现她的眼眶湿了——她哭了。
小玉欢喜地转着轮椅,不要别人帮忙,穿过狭窄的过道,到门外晒太阳去了——正午的太阳还烈,门外吹来热风——她哪里是晒太阳,是自由的味道罢了。
门内三人感叹不已。黄阿姨喟然,心酸地说:“我们小玉不像我粗枝大叶,她人长得漂亮,从小就爱跳舞,我省吃俭用,给她报了舞蹈班,老师说她有天赋,我们小玉就是跳得好啊!还得过全国比赛的奖。唉!可惜了。”
据说出事那天,小玉刚上完舞蹈班,天黑了,她像往常一样坐公交回家。她下了车,步行走进巷口,就在那时,一辆车忽然从黑暗的巷子里钻出来,撞倒了她。小巷里没有监控,也没有目击者,她是被晚归的路人发现的,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从此和舞蹈再也无缘了。
黄阿姨说到肇事者逃逸时,忽然激动了起来,怒骂道:“这不长眼的东西,别让我抓到,否则我一定抠掉他的眼。”
林稚子握了握黄阿姨的手,递给她纸巾,黄阿姨擦了擦眼泪,望了望门外轮椅上那个孱弱的身影,又心酸地转过头。
她来之前,迟铭特意叮嘱过,不要急功近利,要用真心换真心。林稚子觉得有些羞愧,她帮助小玉是真心,但这份真心里掺了私心,她想要得到那个捂在黄阿姨手里的答案,现在是趁热打铁,还是顺其自然呢?话到嘴边,她又咽下了。
艾雪跟出去,举着相机为小玉拍照。黄阿姨嚅嗫着,垂了垂眼,像是随口拉家常般地道:“你妈最近怎么样?挺忙的吧!”
“是啊!她一直都是那样,一心扑在工作上,当了分院院长后,好像更忙了。”
黄阿姨笑了笑,那双因劳累而充血的眼睛茫然地看向屋外,说:“挺好的,挺好啊!你妈也不容易,女人啊!都不容易。”
林稚子想要问的话,犹豫了许久,始终没有说出口,黄阿姨也没提。
艾雪采访的视频和文章发在了网站和公众号上,嬉笑怒骂,笔锋犀利,迅速发酵,迎来十万次的和关注。这天晚上,林稚子一家人一起吃晚饭的时候,电视中正在播放小玉的这则“旧闻”,是林厚朴先注意到的,他眯着眼辨认了一番,问:“这不是咱家以前住的那老院子吗?咦,镜头里那女孩儿有点儿像我们稚子啊!”
唐细辛抬头,果然在新闻里看到了女儿,她放下筷子,面色沉郁下来,严肃地叫了声:“林稚子!”
从小到大,每当妈妈连名带姓地叫她,她就知道,妈妈生气了。林稚子这次做了好事,心里坦然,邀功似的努努嘴,示意她看电视,说:“我可是助人为乐哦!你看看,那女孩儿,你还认识吗?还有黄阿姨,就是我们以前那邻居啊!你们没认出来?嗯,她是老了点儿,但也不至于啊!”
林稚子这么一说,林厚朴很快想了起来,恍然大悟,道:“哦!那个大嗓门儿的老黄,那个小女孩儿,那时候才两三岁,叫玉玉,这孩子怎么了?”
唐细辛拿起了筷子,伸手去拿纸巾,却又缩了回来,挠了挠额上的发。这时,新闻已经播放完了,她平了一口气,声音有些发紧,说:“老黄也是命苦。”
林厚朴应声道:“有空了一起去看看老邻居,能帮衬就帮衬点儿。”
或许这只是林厚朴一句随口的感怀,不见得落到实处,谁知却马上换来唐细辛的一通冷嘲:“管好自己再说吧!你自己还是个瘫子,一堆烂事,屁股还没擦干净呢!还有心情同情别人?”
唐细辛这话说得难听,让林厚朴脸上挂不住了,他手里的筷子抖颤着,之后重重地按在桌上。自从瘫了后,林厚朴英雄气短,气势也矮了三分,想戗回去,却只是苍白无力地重复道:“你,你这个人,铁石心肠!”
唐细辛置若罔闻,转头对林稚子说:“你也是,以后别去了,少管这些闲事,好好上你的班。”
唐细辛语调不重,却字字刺耳,林稚子不认识似的望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心里升起一种失望——她从前不是这样的。她是白衣天使,救死扶伤,在路边遇到小猫小狗都会停下来去喂它们。自己的患者经济困难拿不出医药费,她甚至多次发起募捐,或自掏腰包,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成了这样一个自私无情的人?
林稚子理直气壮,反戗她:“你怎么这么冷漠?人家黄阿姨还问候你呢!”
“问、问我?问我什么?”唐细辛忽然舌头打结地问。
“问你过得好不好啊!最近工作忙不忙啊!还说有空了去她家坐坐。”
唐细辛沉了沉脸色,平了一口气,依然冷冷地说:“我这么忙,哪儿有时间,你也别去了,人各有命,你管好自己就行了。”
这冷漠的态度再次刺伤了林稚子,她针锋相对:“你不去就不去,还管我去不去?我就愿意帮助别人,我是活雷锋,怎么啦?”
唐细辛终于被激怒:“你帮助别人真的是出于同情、乐于助人吗?恐怕是别有用心吧?又是在查什么?为了一个不爱你的男人,低三下四,我真替你脸红。”
“你管我为了什么!反正我是在做好事,总比你这么伪善的人强,你心虚、紧张什么啊?难道小玉是你撞的?”
“放屁!”唐细辛忽然爆粗口,骤然起身,由于太过着急,竟把桌布拖动,一个盘子掉在地上,发出脆响,三个人都吓了一跳。
林厚朴手忙脚乱地推车上前,拉住了女儿,小心翼翼地劝:“少说一句,别气你妈了。她工作那么累,压力那么大,别气你妈妈了。”
林稚子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从前,林厚朴有钱的时候,很少这样唯唯诺诺地对唐细辛讲话,更不会关注她的心情起伏或工作压力,他来去匆匆,缺乏耐心。而现在,他的世界缩小了,他变得谦逊有礼、小心翼翼,他坐在轮椅里,人似乎也矮了一截。林稚子从前是怨恨他,而现在越发从心底里看不起他。
比起从前那个家,绝望的女人、游离的丈夫,现在,这个乖张跋扈的女人、猥琐懦弱的男人,更让她讨厌。林稚子看了看地上的碎片,嗤之以鼻地冷笑了一下,甩开了爸爸的手,抓起包包,摔门而去。
迎面吹来腥甜的热风,秋日的天气闷热无比,天际一抹晚霞呈现出诡异的黑红,预示着一场风雨即将来临。林稚子不管不顾,开着车在街上如没头苍蝇似的乱窜了一会儿,天色暗下来,她将车停在路边,走进了一家酒吧。
林稚子不是第一次来酒吧,以前在法国偶尔会参加同学派对,回国后下班也会和同事小酌几杯。但她不知道,酒吧盛放了太多寂寞的灵魂,依然是有些人猎艳的舞台。几杯酒下肚,她觉得头重脚轻,身体失重,去上洗手间时,步子软软的,像踩在棉花上。
酒吧里会有一些好看的男人,灯光下有俊朗的脸、热烈的情话、一箩筐的热情,如果女孩儿愿意,他可以同她谈一个短暂的恋情,一夜、两夜,或者几夜。在林稚子快要跌倒的时候,一双温柔的手扶住了她,一个男子看住她的眼睛,真诚地说:“你真漂亮。”
酒精会让人产生欢愉的感觉,林稚子任由男子牵住了手。再回到座位时,她的手机忽然响起来,她接起来,那边沉默了片刻,她以为没有接通,又转头对身边的男子应声,那人不知说了什么笑话,她开心地笑起来。这时,耳边忽然传来刺耳的咆哮,是宫灏的声音:“你在干什么?林稚子,你在什么地方?你和谁在一起?”
酒吧里嘈杂,她有点儿蒙,说了一个大约的地址,轻佻地笑了笑,问:“怎么了?你要来和我喝一杯吗?”
“离那些蠢货远点儿,我马上过来。”
林稚子不知道蠢货是谁,但是,当那双手再次向她腰上揽来时,她厌恶地躲开了。这个男人懂得分寸和界限,没有太多纠缠,便知难而退。林稚子踉踉跄跄地走出酒吧,才发现外面下雨了。瓢泼大雨,夜色被雨水涂亮,雨幕茫茫,她抱着脑袋,在路边寻找自己的车,却发现怎么也想不起来车到底停哪里了。莫名的沮丧和难过齐齐涌上心头,林稚子忽然蹲下,掩面哭起来。
就在这时,宫灏的车驶了过来。他下了车,撑着伞向她走来。伞下的他被路灯照着,一脸愠怒,见到她时,目光却柔软起来,伸出一只手,柔声说:“把手给我,闭上眼睛,我带你去个地方。”林稚子迟疑了一下,缓缓伸出手,他轻轻一拉,将她拥入怀中。
因为下雨,宫灏将车开得稳而慢,雨雾迎面扑向挡风玻璃,迅速模糊视线,让城市有一种玄幻的美。因为醉酒,林稚子觉得身体轻飘飘的,仿佛要飞向不知名的幻境。她想起了数年前的那次夜空飞行,她心中惴惴,又怀揣着一丝冒险的激情,那个夜晚多么快乐,并且永生难忘。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她微微闭上了眼睛。
车终于停下来时,林稚子睁开眼睛,发现他们停在了公园的门口。城市发展,重新规划,公园已拆除了围墙,没有大门,任何人都可以随意出入。
打开车窗,雨已经停了,凉风一吹,林稚子的酒醒了。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很久之前,我们就来过这里,夜空的烟花、雪人、旋转木马,好像就发生在昨天,这些事影影绰绰,不断在我脑海中浮现。林稚子,你就像我认识了很久的一个人,可是……”宫灏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灏,是你吗?”
“是我。”
林稚子转头深深地凝望他,又失望地坐回,说:“你不是灏,你不是他。”
“他是谁?”
“你为什么拥有了他的记忆,除夕的烟花、旋转木马、雪人?你为什么会有这些记忆?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告诉我,你曾经的事。你见过他,对不对?他住进了你的身体,还是,他已经离开了这座城市,把我们的记忆留给了你?可是,我今天,并没有用香水。”林稚子颤抖着抓住了他的手。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稚子,你怎么了?我只是看外面下雨,就很挂念你,想要见你。”宫灏触到她冰凉的手,反过来将她的手握住,包裹在掌中,轻轻婆娑,为她取暖。
“你没见过灏?”
“从来没有。他是谁?”
林稚子凄然地笑了笑,疲倦地靠回座位,眼神遥遥地望向远处,遁入一片回忆之海,说:“那是我的雨伞精灵,他说,他会保佑我平安,在我需要他的任何时候出现。”
“雨伞精灵?”宫灏小声重复了一句,疑惑地看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稚子,你是不是生病了,不舒服?”
“我知道,你不是他,你肯定还会笑我傻,是不是童话故事看多了?不,我没有,这世间真的有雨伞精灵的存在,只是,很多人不知道罢了。”林稚子语速很快,情绪激动,带着一腔不被人理解的愤懑。树上滴下一滴雨,落进她的脖子里,冰凉冰凉的,她打了个寒战,被他拥入了怀里。
林稚子享受着这一刻的宁静和温暖,宫灏却忽然松开了她,起身道:“你等我一下。”
宫灏下了车,走向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买了一杯热奶茶,一路小心翼翼地捧着,回到车上,递给她。
奶茶烫手,林稚子并没有喝。这个雨后的夜,让眼前的男子变得温柔、包容、好脾气,她仿佛可以向他哭闹,要糖吃,提出一切任性的要求,她说:“灏,可以陪我去坐旋转木马和摩天轮吗?”
宫灏回答得很干脆:“好!你想去哪里,我就陪你去。”
像数年前那个除夕之夜一样,他拉着她的手来到了公园里的游乐区,但是很不巧,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当林稚子坐上旋转木马时,笨拙的男朋友始终没有找到通电的开关,他急得满头大汗,有些羞赧地说:“我来推吧!”
老旧的机器“吭哧吭哧”地转起来,林稚子坐在已掉漆的木马上,笑着,“得寸进尺”地提要求:“音乐,音乐呢?旋转木马要唱歌的。”
雨后一轮明净的秋月,照出宫灏一脸少年般的慌张和羞涩:“我不会唱歌的呀!”
林稚子“咯咯”地笑起来:“唱《两只老虎》就行。”
宫灏唱起了《两只老虎》,却跑调跑得找不着北。就在这时,游乐区的一间木屋的门打开了,灯亮起来,一个黑铁塔般的人影出现,手里拿着一个防狼手电筒,光线左右晃动着,传来严厉的斥骂:“谁?谁在那里?”
林稚子和宫灏的第一反应是逃,于是便手拉着手,迅速逃离了现场。那人影虚张声势,并没有追上来,但假想的冒险和出格令人觉得刺激,他们跑出了很远,才跑到宫灏的车旁,深夜的风变得很凉,他给了她一个暖暖的拥抱。
就在这时,宫灏的手机响了起来。手机屏幕在黑夜中特别清晰,那个来电名字是个女生的名字,他盯着看了几秒钟,接起了电话,他对电话那头的人说话也是温柔的,甚至带着些宠溺,最后挂电话的时候,他说了句:“好的,我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没等他开口,林稚子马上说:“送我回去吧!”
她是聪明人,给他台阶,也给自己台阶,打电话的是他的前女友。不,听说他们又和好了,又是现女友了。而她呢?她现在在做什么?林稚子为自己脸红,她只是一个暗度陈仓的小三儿。真可耻,唐细辛说得对。这个夜晚很难忘,但她知道,她应该忘掉,他并不是她的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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